直到林姨起身收拾茶盏,笑着说要去厨房看看晚上的菜,省尔才借着起身帮忙的由头,悄悄掩去眼底的情绪。
路过宋润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声音放得轻缓:“其实,你也可以叫人去寻我的。”
宋润没多想,只如哄孩童般笑着点头:“好好好……”
她只当他是贴心,没瞧见他转身时,眼底沉郁淡了些,又添了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杜周点完灯回来,昏黄的光映着他包扎的纱布,倒少了几分局促。
他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相谈甚欢的几人,默默往角落挪了挪,像个安静的守护者。
小金宝则黏在宋润身边,叽叽喳喳说着明天要跟卫大人说些什么,屋里的暖意,渐渐漫过了黄昏时的那点不安。
省尔走时,天已大黑,金宝早已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宋润送他离开时,特意拿了盏防风的灯笼,指尖拢着灯笼壁,怕夜风把烛火吹灭。
走到院门口,她停下脚步,轻声道:“夜里路黑,你慢些走。”
省尔回头看她,灯笼的光落在她发梢,晕出一层柔和的暖光。
他喉结动了动,原本到了嘴边的“放心”,绕了绕变成了句更实在的话:“明早我让小厮送些热粥来,金宝醒了正好能吃。”
宋润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睛:“那便多谢了。”
他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转身踏入夜色里。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见宋润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便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回去。
直到看见那道身影退回院内,院门轻轻合上,他才收回目光,脚步慢了些。
方才她望过来的模样,竟比灯笼的光还要暖,漫得他心口发沉的郁气,又散了几分。
院内,宋润刚转身,就见杜周站在廊下,手里还抱着睡熟的小金宝。
见她回来,杜周低声道:“金宝睡得沉,我抱他去里屋睡吧,省得着凉。”
宋润点头应着,看着杜周轻手轻脚抱着金宝往里走的背影,又想起方才省尔离去时的模样,心底忽然泛起一阵安稳的暖意。
原来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愿意彼此照拂的人,那些曾悬着的心,好像也渐渐落了地。
次日晨起时,金宝正坐在门前左右张望,“宋姐姐,你瞧这几日街上好热闹呀!”。
“过几日该是太后寿宴了,平南王不远千里来京中祝寿,今日刚到盛京。”林师傅从正厅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擦好的茶具,语气里带着几分寻常百姓聊起大事的感慨:“听说这次平南王带了不少南方的奇珍异宝,京里的商户都忙着装点门面,想借这股热闹多做些生意呢。”
宋润刚把晾好的帕子叠整齐,闻言走到金宝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街上。
果然见不少店铺挂起了崭新的绸缎幌子,还有小贩推着装满糖画、面人的摊子穿梭,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不一样的热闹气。
“太后寿宴是大事,京里自然要热闹些。”宋润揉了揉金宝的头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林师傅,“是那位唯一的异姓王吗?”
林师傅点点头,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正是他。”
“当年边境告急,是平南王带着亲兵守了三个月,硬生生把蛮族挡在关外,先帝才破例封了这异姓王。这些年他一直守在南方,极少来京,这次太后寿宴能请动他,可见皇家对他的看重。”
金宝听得眼睛发亮,拉着宋润的衣角追问:“宋姐姐,那平南王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亮闪闪的盔甲呀?”
宋润被他逗笑,正要答话,院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小厮的声音:“宋姑娘,郎君让我把热粥和刚买的糖糕送过来了。”
应当是省尔的人。
她迎出去,见小厮手里的食盒冒着热气,打开便闻到清甜的粥香。
小厮又补充道:“我家郎君说,今日朱雀大街会过平南王的仪仗,若您和金宝想去瞧,记得多带件薄衫,午后风会凉些,还让我把这个给您。”
说着递过一个小巧的布包,里面是数枚干净的铜板和一些碎银,“怕金宝瞧见小玩意儿想买,您带着方便。”
宋润捏着布包,心底泛起暖意,连声道谢。
转身时,见杜周已经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两件叠好的薄衫,低声道:“方才听见你们说要去朱雀大街,我把薄衫找出来了,人多,我跟你们一起去,能照看些。”
金宝早已凑到食盒旁,盯着糖糕眼睛发亮。
宋润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粥食、叠得整齐的薄衫、金宝雀跃的模样,还有杜周温和的神情,只觉得晨光里的小院满是暖意。
她笑着点头:“好,咱们吃过粥就去,路上可得拉紧我的手,不许乱跑。”
林师傅本不大愿意让孩子们去凑热闹的。
众所周知,宋丞相与吏部谢大人两方都有意讨好太子,而这位平南王手握兵权,向来是各方势力想拉拢的对象。如今他人在盛京,朱雀大街上少不了各方眼线盯着,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或是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可不是小事。
她看着金宝满眼期待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罢了,想去便去吧,只是得记着杜周的话,紧跟在人身边,别往人多的地方挤。
宋润几人正准备出门时,又一小厮跑进门来,手里扬着一封信。
那小厮跑得急,额角还沾着汗,见了宋润便忙停下,双手递上信:“宋姑娘,有位贵人托我给你送封信,邀您今晚去栖凤楼小聚。”
“信?”
宋润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时顿了顿。
信封用的是暗纹洒金纸,边角绣着极小的缠枝莲纹样,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的物件。
她拆开信封,里面信纸字迹娟秀,末尾却没署名,只写着“晚膳时分,栖凤楼雅间静候,只为叙旧,无涉他事”。
“叙旧?”宋润皱起眉,心里满是疑惑。
她在盛京认识的人不多,能用上这般讲究信封、还约在栖凤楼的“贵人”,更是想不出是谁。
林师傅凑过来瞧了眼信纸,脸色微变:“栖凤楼是京里贵人常去的地方,没名没姓的邀约,怕是不妥。”
正犹豫之际,忽然瞥见小金宝在闻糖纸上的甜香味,宋润恍然大悟,将信纸放在鼻前轻嗅了嗅。
竟是一股辛荑味道。
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