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凉意，吹得省尔赤色的袍角猎猎作响。他盯着照水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直到门内再没传出半点声响，才缓缓收回目光，指节因松开剑柄而泛出青白。
“走。”他声音低沉，转身时眼底的翻涌已压得只剩冷硬。
护卫不敢多问，默默跟上。
马车驶离照水苑的石板路时，省尔掀开车帘往后瞥了一眼，那方庭院已隐在夜色里，只余下檐角挂着的灯笼，晕开一点暖黄的光，刺得他眼尾发涩。
回到京畿营时，营内灯火通明。
属官早已候在堂内，见他进来，立刻递上卷宗：“殿下，已按您的吩咐查了今夜动手的黑衣人，他们身上带着的令牌，是前朝余部‘暗阁’的标识。”
省尔指尖捏着那枚刻着暗纹的铜牌，指腹摩挲过冰冷的纹路：“暗阁？他们沉寂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对阿润动手？”
“属下还查到，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请的刺客……”属官垂首回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省尔捏着铜牌的手指骤然收紧，冷硬的边缘嵌进掌心，他却似毫无所觉，眼底的寒意瞬间翻涌：“花钱买凶？”
“查，把背后出钱的人给我挖出来，哪怕是刨遍盛京的地下钱庄，也要找到线索！”
属官心头一凛，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再去查。”
待属官退下，堂内只剩省尔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营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黑衣人的话。
“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肖想的”。
阿润一向谨守本分，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有人不惜动用暗阁的人来杀她？
他忽然想起平南王在栖凤楼里提及的太子妃一事，难不成是因为此事？
省尔指尖猛地一顿，心头那点模糊的猜测骤然清晰。
“太子妃之位。”
他心中知晓宋润向来是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的，更何况她进京以来都很低调从未与京中贵人有什么什么来往……
省尔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的凉意让他稍稍冷静。
若真是为了太子妃之位，那背后之人绝非普通权贵。
既能请动沉寂多年的暗阁，又能精准拿捏“宋润”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突破口，定是盯着党争的核心人物。
二皇子？还是依附于其他派系的官员？
正思索间，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省尔眼神一厉，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低喝：“谁？”
黑影却没现身，只从廊下掷来一张折叠的纸条，落地时发出轻响。
省尔上前捡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暗阁与吏部尚书谢显有往来，三日前谢府曾运出一箱黄金，去向不明。”
纸条末尾没有署名，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意，显然是刚写好不久。
省尔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用力。
谢显。
此人曾是二皇子的太傅，如今虽做了吏部尚书，却仍在暗中为二皇子拉拢势力，是二皇子派系里实打实的“智囊”。
他突然与暗阁勾连，还动用黄金，这背后若没有二皇子的默许，绝无可能。
省尔将纸条凑到烛火前，橙红的火苗瞬间舔舐纸面，字迹很快蜷成焦黑的灰烬。
他松开手，灰烬簌簌落在案上，如同他此刻沉到谷底的心情。
若真是二皇子授意，这事便不再是简单的买凶杀人，而是冲着储位之争来的，阿润不过是被卷入漩涡的无辜棋子。
“好阴的手段。”
省尔低骂一声，指节再次攥紧，连带着案上的卷宗都被带得歪斜。
夜色轻移，照水苑案桌前宋润正在不紧不慢地调着药膏。
“卫大人，你伤不得轻，内服外敷还需休养一些日子。”
卫铮坐在对面的木椅上，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闻言只是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专注调药的指尖：“前些日子才说要麻烦宋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麻烦上了。”
宋润手腕微顿，将调好的药膏倒进瓷瓶，瓶盖旋紧时发出轻响。
她抬眼看向卫铮，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卫大人可千万不要说麻烦，你是为天下万民而受伤，我为大人治伤那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大人前些日子也为我解了围……”
“来，把衣服脱了。”
宋润端着手中的瓷瓶，慢慢向他走去。
卫铮闻言一愣，下意识抬手按住腹部的纱布，耳尖微微泛红。他虽与宋润相识，却从未有过这般亲近的举动，一时竟有些局促：“这……不麻烦宋姑娘，我自己就行。”
宋润却没多想，只当是寻常诊治，将瓷瓶放在案上，拿起干净的棉布和烈酒：“卫大人伤口在腹部，你自己上药，若是碰裂了伤口反而麻烦。你放心，我只处理伤口，不会失礼。”
她语气坦然，眼神专注，卫铮便也不再推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外袍，又小心地掀开内衫。
纱布下的伤口狰狞，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肿，显然是之前的包扎不够细致，有些发炎。
宋润眉头微蹙，拿起沾了烈酒的棉布，动作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卫大人忍一忍，烈酒消毒会有些疼。”
卫铮点点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烛火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清冷的轮廓，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带着一丝微凉，却格外稳妥。
他忽然觉得，这点疼痛似乎也没那么难捱。
“之前的药膏药效不足，我这次加了止血消炎的草药，敷上后能好得快些。”
宋润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旧纱布，取过新药膏，用指尖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可卫铮还是能感受到药膏触到伤口时的清凉，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小金宝的声音：“宋姐姐，省尔哥哥来了！”
宋润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门口。
卫铮也有些意外，下意识想把衣服拉上，却被宋润按住手腕：“先别动，药膏还没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