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是满足的。
他的手拨弄着我的发丝,我却刻意躲避他的碰触,将自己蜷缩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我看着窗外,那棵晃动的梅树,我的心跌落了谷底。
梦碎了,梦里的肖明远也将离我越来越远。
我从小和肖明远订有婚约。
无数次我幻想着可以做他的新娘,那套我压在箱底的凤冠霞帔我摸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最终成了别人的嫁衣。
“安娘,你可知道你父亲他犯下的是欺君之罪。”
“我知道,如若不知又怎会来找王爷。”
昏暗的烛光下,我的影子是那般可怜。
“起来吧,别总跪着,别人看见了会说本王趁火打劫的?”
“王爷您多虑了,是奴婢自己来求王爷的…”
“三更半夜,你来求本王救你父兄,你可知我要的回报是什么?”
“只要王爷肯为小女子父兄求请,我定会离开肖明远…”
“唉,你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令堂和你和兄长以后也会是本王的亲戚…唉,你瞧瞧,这几日都瘦了,本王早就和你说过,这女囚是做不得的,想必在里面是吃了不少苦吧?”
宁王的话带着我所不愿听的厌恶,想想以后我的后半生都要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一生,我的心顿如死灰。
我厌恶他,倒不是他的外貌。在一众皇亲国戚中,宁王的相貌是出众的,武艺也是出奇的好,只是我对肖明远早已情根深种。
从王府出来,我静静地坐上了马车,城里的石板路有些颠簸,我斜靠在车窗边,隔着车帘我远远看见了肖明远,他正与我擦肩而过,白马上他的身姿依旧英气逼人,只是他再也不会属于我。或许他也看见了我,只是我是罪臣之女,他明显保持了和我的距离…
“明远……”
我轻喊了一声。
他听见了,回头看了我一眼。
“安娘…”
他骑在马上应了一声,他的唇颤抖着。
这一别,便是永远。
曾经,我们两小无猜,曾经我们认定彼此是对方的下半生,可是,如今的我们再也没有以后。
我驾车离去时,他在原地滞留了许久,随即策马追上我。
“安娘…安娘!”
我探出头,却不能回他半句话。
“你以后成了王妃,可要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富贵…”
我低头泪如雨下“状元郎说的极对,我也愿您以后官场得意,娶的美眷…”
“安娘,你何必挖苦我呢…”
他的表情是痛苦的,可是这样的告别是不是也算的上是一种解脱呢。
车,渐渐远去,我依靠在车窗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的身影,我的心在那一刻再次裂开了几分。
我从怀中拿出了剪刀,他不知我刚刚是奔死而去的,只是那宁王并不是外人传的那样好色,对我以礼相待,侥幸活了下来。
我随即剪下了一缕青丝,让它们随着窗外的轻风而飞…像是对肖明远告别,也是像对曾经的自己告别。
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小姐…小姐…”丫鬟香茗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进来。”我有些不耐烦地招呼她进来。这几日我为父兄的事已经头疼不已,她的呼唤声让我凭空多了些反感。
“小姐,老爷他们平安归来了,在前堂正唤你过去。”
此时香茗有些不敢看我。
我是乔家庶出的小姐,母亲是大夫人陪嫁的丫头,我在这家里的地位不高,所以平时家里仆人也并不待见我。
“知道了。”
此时,我又怎会不知父亲唤我过去的目的。
乔家的小姐不只有我一人,在利益面前,一个庶出的女儿是他唯一能救自己的工具,他又有何不可牺牲的。
“安娘,你知道父亲最疼爱的就是你…”
一向严肃地父亲从未这般低声下气和我说过话。
“疼我…”我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下“如若宁王看上您其他的女儿,这样的好事还能轮到我?”
“你…”此时的父亲是暴怒的,或许他察觉出了我对他伪善的揭露,茶杯还沾有新沏的茶温掷落在我的脚边。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惹父亲生气,父亲我就说了丫鬟生出的孩子,怎能重用!”
说话是我的大哥乔伯贤,是大夫人的嫡长子,他一向如她母亲厌恶我,面对父亲的发怒,他只是帮着父亲一起对我的训斥。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怎会不知你从王府出来,世人皆知你是失去贞的…你觉得肖明远还能要你么?”
父亲的话很重,可落在我的心里却是轻的,贵为王爷的宁王他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他看上我,只不过是我跳出这猫笼的第一步而已。
宁王是怎么看上我的,这一切还得从上次的赵王寿辰说起。
父亲是一名知州,官小人卑却贪慕虚荣,赵王妃是父亲的外甥女,对于小门小户的他能攀上赵王的高枝自然是好的,听闻我的琴艺高超,赵王妃便让父亲将我传来献曲,用来博取赵王的恩宠。
我因弹得一手好琴,那日随父兄前去贺喜。人群中一袭白衣的宁王鹤立鸡群,他不同于赵王的土肥圆,也不同于陈王的瘦弱,更不像韩王的冷默虚伪。
人群中,他远远的看着我,虽说那是我和他第一次相见,可是他的目光却炙热的想让我退缩。
虽是庶出,可父亲在学艺这块从未怠慢于我,五岁为我请了京都最好的琴师,十岁,我便琴艺精湛,。今年我已满十六,京都人大多不识父亲,可是提起安娘,却知我是他的女儿。
人群中,喧闹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曲终退场。
从人群中经过。
宁王小声问这是谁家女子。
父亲起身笑答:回王爷,是小女。
宁王拦住我的去路,浅浅一笑,颇为赞许。起身从怀中掏出玉镯送我,我未接,有些惊恐想从人群中逃离。
“大胆,宁王赏赐还不谢恩!”
面对宁王的随从,我连忙伏地谢恩,只是从未伸出双手。
“无妨!”
宁王的声音很好听,相貌也出众,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份志在必得。
“可许了人家?”
他问我。
“许了…许的是平远的肖家!”
我还未开口,父亲已为我作答,下人连忙示意他后退。
“是工部士郎的肖明远吧?这期的新科状元?”
“是。”
我低头,不愿看他。
我自知肖明远为人正直,在朝堂上得罪不少达官贵人。
“原来你是他的未婚妻…乔夏生你好大的胆!”宁王嘴角浮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狠笑。
“宁王饶命!”父亲吓得连忙跪地,肖明远是保皇派的,而宁王是新势力的带头,在这样场所他又怎会不动怒。“哼!你明知我是厌恶他的,还让你的女儿来恶心我!”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此时此刻,我的父亲卑微的如同一只蚂蚁,眼前这个宁王表面谦谦君子,却只有我知他笑容里的每一个深意。
“宁王,今日只谈祝寿,谈不上恶心二字,王妃是小女的表姐,赵王寿辰她只是想让小女弹琴祝寿,并无心冒犯宁王,还请您饶过家父,如有罪,请让小女代罚!”
“你代罚?”
宁王居高临下看着我,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眼中的嘲弄。
“是,小女愿代父受罚!”
“受罚免了,你们起来吧!今天是赵王的寿辰,我又怎能难为于他,你陪我去后院走走,你父亲留下。”
“这…”
“快去!还不谢谢王爷!”
我的父亲,哼,我不由地苦笑。
面对他的催促,我只能抱琴追上已走的宁王。
赵王府花园很大,相对于前院,这里多了几份静寂。
“琴是否很重?来,放到这里,老抱着也不是事?”
见我有些吃力,宁王倒也挺贴心想将我手中琴放在石桌上。
惶恐中,他看出了我的矜持。
“状元郎送的?”他的笑意味深长。“是他亲手做的?”
我点头。
他松手,月光下他脸上写满不屑。
“只是一把琴而已,玉做的,金银做的,只要你开口,我都能为你求来?”
“王爷,小女有琴。只是习惯随身而带…”
“想不到,乔夏生那样的小人居然有你这样的女儿!罢了,你愿抱就抱着,不难为你!”
“谢宁王!”
“坐!”
“谢王爷!只是我还是站着好!”
“也罢,安娘你是否还记得我?”
面对他的发问,我突然想起什么。
“这个镯子?!”
“想起来了?哼,你倒是贵人多忘事!”
“是你…”
那日,我去上香,山上雾大。
我与香茗走散,路上遇到劫匪,曾被一个蒙面男子所救,作为救的报酬,他强行拿走我手上一枚玉镯。只是不曾想那人是他。
“想起来?”
他掏出镯子,“你我还是真的有缘,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误会了,刚刚我只是想把镯子还你…”
“谢王爷,只是…”
“只是一镯子,本王什么样的没有。还是你戴着比较好…”
他不顾我的反对,强行将我拉至他的身边,玉镯已滑入我的手腕。
“王爷天色已晚,安娘已有婚约,请王爷自重!”见他不愿松手,我羞涩地连忙抽手转身欲走。
“安娘,本王还未婚配,即使你许了人家,我若向你父亲要了你…”
宁王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忍不住止住了脚步。
“王爷,世人都说宁王的红颜甚多,小女才貌平庸不敢让王爷错爱!我与肖明远虽说是指腹为婚,可也是两小无猜。王爷,小女告退了…”
“安娘!如果我将山中那日发生的事告诉肖明远,他还会要你?”
我猛然惊醒,那段我不想提的往事,还是如潮水涌入我的心头。
“我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别说了…”
我落荒而逃。
现实中,我是逃了,可梦里我总有逃不脱他给我的枷锁。
那日山中雾大,我原本不想上山拜佛的,可是大夫人一再坚持,母亲也劝说我只能随她而去。山路陡峭,她与她的女儿所乘马车带不了重物,便让我与香茗下车同行。山雾重,路也湿滑,我不小心跌落山洞,与香茗失散,也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劫匪。
惶恐惊吓中,我遇到在山洞里看书的宁王。
他说的肌肤之亲,只是我摔坏了腿,他为我接了骨而已,将我背回了城门处,他取了我的镯子,说是报酬。
回了家,我从未和人说起过那日的事,他只知我叫安娘。
三年了,如果没有这日相遇。
我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