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我在窗边也看了一夜的雪。
我忽然想起了我和肖明远的最后一次的相见，那时的他还满心欢喜要我做他的新娘。
他来的时候，丫鬟已传话说他在后院等我。
我连忙粗略的打扮一下便去了后院，初见时才发现他憔悴了许多。
他见我，便是满满的亏欠感“安娘，一直在忙，亏待你了！好在父亲已将日子定下了，六月初八我便可来接你成亲了。”
“好。我等你来娶我，你才入官，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不懂，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揽我入怀，他一脸喜悦“想想还有一个月便可以和你完婚，我的心都是暖的，所以那些辛苦又算什么。安娘你终于是我的啦！”
“最近官场上事很多吗？你看你瘦了许多，额头上怎么都是汗。”
我小心掏出丝帕为他擦去额角汗液。
他倒是也享受任由我为他擦着。
其实我不想问他官场的事，可我也深知他的性格，看见两个蚂蚁打架，都要分出胜负的人，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又怎能全身而退。
“唉，官场上的事。宁王那边，你是知道的，老皇上年岁已高，几个王爷蠢蠢欲动…”他自顾自地说，忽然又觉得和我这妇道人家说这个是不对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发簪给我，“你瞧，我都忘了你的生辰，这是送你的，我在城中看了几日，只有这枚簪子觉得再合适你不过。”
发簪被他细心地包在丝帕中，我接过，上面还残留着他胸前的余温，想必揣在怀中宝贝了许久。发簪是用最好的何田玉做的，质感如羊脂，簪尾刻着一双比翼鸟让我喜欢不已。
“喜欢吗？”
“喜欢。”
“安娘，你是知道的，我为官清廉，送不起贵重物品给你…”
“对我来说这便是世上最好的。”
“安娘委屈你了，以后要和我一起过清贫日子。过来，我为你戴上。”
“明远，等我们老了，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远离这世界俗事可好！”
“嗯。”
那日，夕阳很好，印红了天空。我隔着长长过道，看着他骑在马上和我道别，不知为什么，我那会特想流泪，可能是上苍也可怜我吧，知道我们没了永远，他远远对我笑，我就一直对他挥着手，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挺恩爱的？只是可惜了…”
身后突然传来乔君娘的声音，夕阳下，她的笑意味深长。
我不知她的言外之意，心中默默计算着我们的婚期。
见我要走，她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三品的贱部，我想妹妹也是懂父亲的意思的？”
“我和肖明远是有婚约的，父亲和肖伯伯也是有私交的，他虽贪财，倒也不会做出毁婚的事！”我有些愤怒地瞪了她一眼。
“安娘，你太高看父亲了！”
我又怎会不知父亲的为人呢，只是我不愿这样的事一直扰乱我此刻还算平静的心。
“当今的福临公主看上你的明远哥哥了！父亲没和你说过吗？”
我微微一愣，不过忽然想起这好像是真的。
“本来呢，肖伯伯和父亲定下了你们婚期，可是无奈，你的状元哥哥太出众了，皇帝的女儿看上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可是每一句却炸在了我的心里，我有些恍惚的回到屋里。
这时肖伯伯已经来了，显然他在前厅坐了很久，他们父子俩却没有碰面，我想想刚刚君娘说的话，也猜出了他来的目的。
见我走近，父亲便招呼我过来坐。
“安娘，过来坐。”
我的脚步明显变慢了许多，可是还是对肖伯伯请了安。
肖伯伯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安娘，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明远他只钟情于你，只能对不住你了。…乔兄，我们都是小门小户，两个孩子已有婚约，可无奈张大人那边等着回话，所以两孩子的事就…”
“肖新年，儿女的婚事又不是过家家。如意的算盘谁不会呢！安娘虽说是庶出，可是自小也是我捧在手心里宝贝，五岁我便给她请了京师最好的琴师，琴棋书画样样也是精通的，这是婚事原先还觉得是你们肖家高攀了我们，你这倒好，考了状元倒嫌弃起我们来了！毁婚，你倒说的出口！”
父亲气的脸都绿的，但是我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窃喜，前日他自己倒想着让我毁约，可苦思不出办法，又怕背负卖女求荣的骂名，可肖伯伯一来正好给他找到了突破口，骂名也让他背了去，这显然是再好不过的。
“乔兄，我俩同朝为官数载，又是十几年的挚友，可是皇命难为，你也知明远是我唯一的儿子…”
肖伯伯一脸尴尬，他不知他满心的亏欠，正中了我父亲算计的下怀。
“这是我给安娘的一点心意，乔兄气归气，可是终究是我们负了安娘，就当是给安娘的…再说这也是，原本要给她的…”
“肖伯伯，明远可知道您退亲的事？”
我的开口，让他们顿时一惊。
“知道，我和他刚说过，就是他让我来的…”
说这话时，他不知道我刚见过了肖明远，心明显虚了很多。
“其实我刚见了他。”
我的话一出肖伯伯忍不住擦了擦汗。
“安娘…肖伯伯不是诚心欺骗你，只是皇亲国戚我们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我和他十几年的婚约，我等了他十几年，就因为这短短一句皇亲国戚，让我们没了以后…那我的等待又算什么！”
那一刻，我的心是死的。
“安娘…”
“走！快走！恕不远送！
“乔兄！”
现场有些混乱，我的心却静如止水，我向外走去，我伸手摸了摸发上的玉簪，却不想它早已落地，碎了几节，我小心俯下身子地将它们捧在手心，可是，它们始终是残缺的，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满眼想娶我的男子，也将离我越来越远。
肖家留下的赔偿是丰富的，这点大夫人是开心的。她小心盘算着怎么用这些钱财给君娘，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做一套丰富的嫁妆，我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你不去挑点。”
我的母亲小心得问我，这个家她地位低的很。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地。
“挑自己卖身的钱是不是挺可悲的，大夫人若是喜欢，都送她好了。”
我从未喊过她母亲，因为自小养在大夫人名下，我只能唤她娘子，可那对她又是一种侮辱，所以我只开口说话从不唤她。
“唉，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会有结局，可是天意弄人！”
“母亲。”在她转身向后厨走去时我突然心酸不已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唉，别这样叫我，大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别哭了，以后，你父亲肯定会为你找个好人家。”
母亲的双肩在微微颤抖，她也在可怜我吧。
我想抱抱她，可是从出生我就被迫和她分开，她从未抱过我，我也从未抱过她。
“小姐，我得去准备晚膳了！”
我和她的话永远这样简单，简单的不像母女，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佛堂度过的，如今岁数大了，只能偶尔帮大夫人张罗下膳食。她总是称呼我为小姐…其实她不知道，我多么想可以像君娘那样可以抱着大夫人，她是我娘，可是我只是单纯想喊她一声都让她惶恐不已。
“这招还是父亲用的好！”
乔伯贤说话从不避着我。
“那是，虽说这毁亲是早晚的事，只是这恶人我们可不能担着。”
父亲轻喝了一口茶，心满意足的看着面前的金银珠宝，笑的很是得意。
我失落地向后院走去。
却见大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在不远处聊着，声音虽小，可也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中。
“母亲，你说福临公主怎么就看上了肖明远了！我要是有这福气多好！”
“你想做驸马啊！哼，那你得有个能让王爷志在必得的东西…”
“王爷自在必得的东西，我就说了他怎么能有好气运，母亲你是说…宁王他…”
“喝茶，免得安娘听了去…”
我不由地苦笑了，做局，我却成了局中人。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安娘！安娘！”
是肖明远的声音。
“滚！谁让你来的！你这样负我们的安娘还好意思来！”
“安娘！你出来！你出来呀，安娘！”
滚！安娘不会想见你！
“家丁！你们给我看紧了！”
“…”
其实我很想见肖明远一面，可是那样的见面又能解决什么，他作为臣子违抗不了皇命，作为儿子抗不了父命，我的身世又如这世界的浮萍，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
直到深夜，门外终于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