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在云鲸宽阔柔软的背脊上打了个滚,霞光织就的鳞片蹭得她脸颊发痒。
“快快快!月亮要走了!”她拍拍身下巨大的生物,声音裹挟着自由的风,畅快得不像话。
云鲸发出一声空灵悠长的嗡鸣,庞大的身躯却轻盈得不可思议,一个摆尾便冲上了更高的天际。冰冷的月华几乎触手可及,林夕兴奋地伸出手,想去捞那玉盘旁边缀着的、特别亮的一颗星星。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闹钟噪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将云鲸、月华、星辰撕得粉碎。
林夕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极速飞驰砰砰狂跳,入眼却是宿舍熟悉又乏味的景象:室友小A流着口水睡得正香,昨晚熬夜赶的论文还乱七八糟地摊在桌上,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城市清晨灰扑扑的光。
“靠……”她低骂一声,悻悻地按掉闹钟,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又是这个梦。
连续快一个星期了,每次都是那头炫酷得要命的云鲸,载着她上天入地,逍遥得仿佛世界之王。然后就在最high的点,被无情踹回现实。
“好歹让我摸到那颗星星再醒啊……”她嘟囔着爬下床,趿拉着拖鞋去洗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昨天明明在肝ddl,思的是鲁迅,不是鲸鱼啊?”
这就是林夕,A大文学院著名(自封的)乐观主义者兼脱线少女。日常就是在枯燥的课本和让人头秃的论文里苦中作乐,最大的烦恼是食堂阿姨今天手抖不抖,以及什么时候能暴富养一只真的鲸鱼。
她很快把梦境抛诸脑后,风风火火地收拾书包,叼着面包片冲向教室,一路上还在回味梦里乘风驭气的快感。
一天的课程依旧平淡如水。傍晚,林夕窝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中国古代神话研究》作业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鲸鱼尾巴。
“云鲸……捞月……这意象到底哪儿来的?”她歪着头,思维又开始发散,“总不能是我上辈子是个渔夫,专门捞月亮吧?哈哈!”
夜深人静,林夕带着对神话作业的怨念沉入梦乡,几乎是带着几分期待——今晚,云鲸兄会不会准时上班?
……
意识回归的瞬间,林夕的第一感觉是:挤!闷!无法呼吸!
卧槽!谁把我裹成木乃伊了?!还是宿舍塌了把我埋了?!
她拼命想挣扎,却惊恐地发现——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没有手脚!没有身体!甚至连睁开眼睛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一种冰冷、潮湿、粗糙的触感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沉重得令人窒息。呼吸的本能被另一种诡异的感觉取代——像是有无数细微的根须,正被迫从周围的压迫物里汲取着带着土腥味的微弱能量,勉强维持着她意识的清醒。
恐慌如同藤蔓瞬间绞紧了她的……呃,她现在好像没有心脏,但那种恐慌感无比真实!
鬼压床?不对!这感觉真实得可怕!
她拼命集中精神,试图感知周围。
视觉是一片混沌的黑。听觉模糊,只有一些沉闷的、断续的嗡鸣,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嗅觉和味觉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尝”出包裹着自己的东西——湿润的泥土、腐烂的有机物、还有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稀薄却让人心悸的冰冷能量,尝起来像是生锈的铁片和薄荷混合的诡异味道。
触觉最清晰。她能感觉到自己纤细脆弱的根部向下艰难地探索,碰到坚硬的砂石和冰冷的水滴。上部被沉重地压着。
我……我这是变成什么了?!一棵萝卜?!还是块土豆?!救命啊!
就在她意识快要被这离谱的处境逼疯时,一阵缓慢、沉重、带着某种亘古韵律的震动,透过土壤传来。
咚……
像是某种巨大无比的心脏在缓慢跳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死寂感。
这震动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她的恐慌,甚至带来一丝微弱的……牵引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夕凝聚起全部的意识,像个刚刚学会操控假肢的人,笨拙又拼命地朝着震动传来的方向“延伸”自己的感知。
失败,失败,再失败……就在她快要绝望时,她的感知力猛地穿透了上方厚重的土壤——
然后,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一种全方位的、难以言喻的感知。
这是一个巨大、荒芜、光线晦暗到极致的谷底。天空是压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嶙峋的怪石和干裂的大地构成主旋律,空气里漂浮着令人绝望的死寂和那种冰冷的能量气息。
而就在她前方不远……好吧,以她现在的体型来说,可能是“极远”处,矗立着一个巨大到让她意识几乎停滞的阴影。
那是一棵……树?
林夕贫乏的词汇量无法形容其万一。它粗壮得如同神话里的不周山,直接插入铅灰色的天穹,根本看不到顶。枝桠扭曲盘结,向四面八方狰狞地伸展,笼罩了极大一片区域,像一把撑开的、绝望的巨伞。树皮是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褐,干裂得毫无生机,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那缓慢而沉重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正是从这棵巨树内部传来。
咚……
每一声,都让周围稀薄的冰冷能量产生细微的涟漪,也让她这株脆弱的小草随之颤抖。
树……树精?!老树成精了?!
林夕的意识里瞬间闪过无数仙侠小说和动漫情节。在这种鬼地方,除了成了精的古老树木,还能有啥?!
所以,她不是土豆,不是萝卜,她是一株……草?!一株长在这个暗无天日、绝境深渊里的、不知名的野草?!就长在这棵看起来牛逼哄哄但也吓死草的巨树脚边上?!
巨大的荒谬感冲淡了恐惧,她甚至有点想笑(如果她能笑的话)。
“不是吧阿sir……梦里的云鲸快递员没上岗,现实直接给我扔进恐怖片场当群演了?还是植物道具?”她在意识里疯狂吐槽,“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差评!必须差评!”
吐槽归吐槽,现实依旧绝望。她无法动弹,无法言语,连自杀都做不到。唯一的“同伴”,就是这棵沉默、巨大、死气沉沉的“树精”。
时间在这种环境下变得模糊而漫长。
最初的剧烈情绪过去后,林夕乐观的想,算了,草就草吧,好歹是活的,总比真的死了强。
她开始努力适应这具新身体,学习如何更有效地从泥土和那冰冷的空气里汲取能量——虽然微薄,但能让她意识更清晰一点。
她感知到远处有一些扭曲的黑影蠕动,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但它们从不靠近巨树的范围。
她也“感觉”到空气中偶尔会刮过混乱的能量乱流,像无形的刀子,每一次都让她瑟瑟发抖,生怕被拦腰斩断。但巨树的存在仿佛一个天然的避风港,那些乱流靠近一定范围时,总会莫名消散或减弱。
哦豁?这大树哥们儿是个安全区啊!
林夕瞬间来了精神。管它是不是精,有没有意识,能罩着我的就是好树!咱们老实人需要巴结“地头蛇”。
于是,她开始在自己的意识里,对着那棵沉默的巨树,开始了单方面的、喋喋不休的“输出”。
【树大哥!树老大!树神爷爷!早上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您吃了吗?哦对,您可能不用吃饭……】
【树老大,您在这儿站岗多少年了?这鬼地方到底是哪儿啊?物业费交了吗?环境忒差了!】
【我跟您说,我昨天……呃,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我还在另一个世界当社畜……啊不,大学生呢!虽然要写作业,但好歹有火锅奶茶炸鸡腿啊!现在好了,直接低碳环保原生状态了。】
【树老大,您这么大个儿,肯定超厉害的对吧?以后小弟……小妹我就跟您混了!求罩啊!风吹过来的时候您帮忙挡挡呗?】
【唉,就是有点可惜,昨晚没摸到那颗星星……我跟您说,我梦里那头云鲸,那才叫一个帅!比我们学校校长的游艇还气派!能飞能潜水还能发光!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介绍……】
她叽叽喳喳,从抱怨环境到怀念美食,从自我介绍到畅想的未来,甚至把那个做了无数次的云鲸梦也拿出来说叨,活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又热闹的独角相声。
她不知道,在她感知无法触及的、巨树的最核心处,那片被无尽死寂和自我封闭笼罩的古老意识,因为这持续不断、细小又吵闹的、带着奇异生机和傻气的意念波动,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如同亿万年来落入古井的第一颗沙粒,轻得可以忽略,却真实地触动了那潭死水。
咚……
巨树下一次传来的心跳震动,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乎其微的滞涩。
林夕毫无所觉。
她只是觉得,对着这棵沉默的巨树疯狂吐槽,似乎让这见鬼的穿越和变成草的悲惨事实,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是一株草,连自己叫啥名都不知道的野草。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棵……嗯,看起来很可靠的“大树”可以依靠。
虽然这棵树目前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