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构成的空气里，某种无形的弦被骤然拨动，发出濒临断裂的嗡鸣。
“你说……什么？”
银狼的声音逸出唇边，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懒散与电玩杂音的腔调，而是稀薄、干涩，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每一个音节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数据化的眼瞳剧烈收缩，眼前这个自称“穹”的男人所描绘的“未来”，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纯黑色的深渊。
亲手删除卡芙卡的记忆？
让她……忘记自己？
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段足以让她的核心逻辑彻底崩溃的恶意代码。
“你骗我！”
一声尖锐的嘶吼撕裂了现场的死寂。银狼猛地抬起头，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双眼此刻燃着怒火，死死地锁定在穹那张挂着浅笑的脸上。
“这绝对是你编出来吓唬我的！”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摆出了最具攻击性的姿态。
“唉，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穹的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只是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道淡蓝色的光环瞬间笼罩了银狼，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交互菜单。然而这一次，所有权限都被锁定，只有一个硕大的、散发着柔光的图标亮着——【强制冷静】。
一股冰凉的数据流涌入她的神经中枢，强行抚平了她沸腾的情绪。身体的激动被压制，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翻涌得更加汹涌。
“是不是骗你，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穹的手指，从银狼身上移开，指向了她身后那个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身影。
卡芙卡。
银狼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她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她的目光里，混杂着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希冀，以及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惧。她像一个即将听到最终审判的囚徒，等待着卡芙卡的回应。
然而，卡芙卡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银狼苍白的脸。然后，在银狼那祈求的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尖锐的言语都更具毁灭性的杀伤力。
世界，在银狼的感知中，瞬间崩塌。
“为什么……”她的声音已经找不回原来的调子，破碎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卡芙卡的脸，试图从那张总是挂着从容微笑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她失败了。她只看到了不解，以及一种被最信赖之人抛弃的、尖锐的刺痛。
“因为剧本就是如此。”
卡芙卡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悦耳，却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有些事，提前知道了，只会徒增痛苦。”
“所以，那个未来……是真的？”银狼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在穹先生告诉我之前，我也不知道。”卡芙卡停顿了一下，视线越过银狼，落在了那个一直安静得像个背景板的“预言家”星身上，“或许，你应该问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星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她只是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是我看到的‘可能性’之一。在艾利欧的剧本里，为了最终的‘存续’，你们每个人，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了银狼的神经。
“代价……又是代价！”
被强行压制的情绪再次爆发，她挣脱了【强制冷静】的束缚，数据构成的身体周围甚至泛起了不稳定的红色乱码。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的质问，更像是一声绝望的哀鸣。
“有啊。”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兀地切入了这凝重到几乎凝固的氛围里。
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火大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银狼，你不是一直在玩那个叫《世界游戏》的玩意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银狼浑身一震。
“你以为你只是在单纯地打发时间？”
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凝视着银狼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剖开了她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不，你其实是在寻找。”
“寻找一个能绕开所有牺牲，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完美的‘Bug’。”
“一个能通往真正‘HappyEnding’的……最优解。”
穹的话音落下，整个空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直游离事外的星，都愣住了。
就连始终保持着优雅与从容的卡芙卡，此刻都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惊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银狼，那个总是把“麻烦”和“无聊”挂在嘴边的孩子，那个只对游戏和破解感兴趣的天才……
“所以……你一直……”
卡芙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吵死了！”
一声暴躁的怒喝，粗暴地打断了卡芙卡的话。
银狼猛地撇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脸。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刻意的、不耐烦的语调，嘴硬地辩解道：
“我只是觉得那些游戏好玩而已！跟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
但她那对在银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耳朵，却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原来是这样。
这个总是表现得离经叛道、玩世不恭的天才黑客，这个将整个宇宙都视作一场大型付费游戏的孩子，在她的内心最深处，竟然隐藏着如此天真，如此温柔的，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愿望。
然而，穹似乎完全没有要顾及少女羞耻心的意思。
“是吗？原来只是觉得好玩啊？”
他笑着，迈开脚步，慢悠悠地走到了银狼的面前。他俯下身，靠在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被卡芙卡捡到，才避免了死在朋克洛德那个垃圾星球的命运，所以才对她言听计从的？”
“你胡说！”银狼的身体猛地一僵，反驳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底气不足的虚弱。
“我胡说？”穹的笑意更浓了，“那当初是谁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说‘制作人，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是谁为了能留在我身边，心甘情愿地被我……”
“闭嘴！”
一声尖叫打断了穹的话。
“你这个狗东西！不准再说了！”
W……
不，是银狼。
她似乎被勾起了什么极端不愿回首的记忆，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她猛地转身，用一种又羞又恼、几乎要杀人的眼神瞪着穹，那副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而穹，看着她这副被逼到绝境的、生动无比的反应，终于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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