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昏暗的医疗舱里,沃伦牧师郑重地将灰色的伪哲人石放上天平,拉乌尔敞开的胸膛中,受损的脏器开始缓缓长出血肉……
在浓烟滚滚的甲板上,沃伦牧师像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像那样展开双臂。在圣洁的辉光中,莱昂船长的异变得到了压制,那位牧师却仰面栽倒在地。此时,她的躯体已是空壳,随着货轮的断裂滚落海中。很久以后,她重新浮起时,身上相邻的两个点状咬痕已变成诡异的黑色……
在无垠的海面上,沃伦孤零零地漂浮着。在她身体之下的深海中,一只鲱鱼的眼睛突然变成灰色。它脱离了鱼群,向着某个方向定定地游去……
一个寂静的夜晚,救生筏上,乔纳森陷入了熟睡中,格里斯医生正在守夜。昏迷的哈特忽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格里斯赶忙上前查看情况,他的身后,沃伦的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站起。不久后,救生筏再无声息,只有血腥味在空中经久不散……
在短短500毫秒的时间内,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拉乌尔的意识中超高速放映,每个片段的每一帧画面都同时出现,最终组合成定格的巨大光幕。
“所以,我与恶灵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拉乌尔行走在一面面光幕中间,他认出更多的光幕源自他自己的经历。拉乌尔念头一动,一面光幕来到他的面前。
那是恶灵与拉乌尔在荒岛初遇时,它故意在他面前展露出黑色黏液的诡异形态。拉乌尔吓了一跳,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并未声张。
“那正中它的下怀。它无比虚弱,却装作有恃无恐,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画面切换。那是“沃伦”刚刚登上荒岛的那几天,它每天晚上都在篝火旁守夜,从不迈入救生艇一步。
“因为救生艇内附铅板,被铅棺封印两千多年的恶灵不敢进去,外强中干的它害怕被瓮中捉鳖。”
画面切换。“沃伦”递给拉乌尔一盒银质子弹,她看上去面无表情。
“第二次恫吓。埃里诺尔号上被恶灵附身的活尸并不害怕炼金子弹,但实际上此时的‘沃伦’却未必。它在虚张声势,它成功了。”
画面切换。当杰森变成的怪物来袭时,沃伦极隐秘地发动了“调律”,扭曲了众人的感官。看到死亡世界,惊慌失措的水手们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
“惯用伎俩。如此看来,大厨鲍勃与帕特先生之死恐怕是被附身的‘哈特’下的手。加上他们两人的灵魂,恐怕直到此时,恶灵才真正拥有搅风搅雨的力量。”
“信息差。”拉乌尔意识到,恶灵利用了他的恐惧,这给了它壮大自己的时间。但它真正的优势是对古代遗迹的了解,以及能看穿荒岛真相的眼睛。那样的灵视……不知需要承受多少污染才能做到。
“那么,你又是谁,那块受过净化的哲人石?”
漫天的光幕散去,纯白色的意识空间中,一个英俊的古希腊青年站在拉乌尔的面前。
“赫费斯提翁。”他开口道,却像是拉乌尔自己的心声,“圣水只是洗去了死亡力量的污染,却不能消灭哲人石中寄存的意识。我曾在每个夜晚的梦境中无数次诱惑你,只要你答应一次,就会彻底沉沦。我得感谢你,卡尼尔先生,你的坚持不仅挽救了你自己,也唤醒了我仅存的清醒。”
不待拉乌尔再问,那虚影又一次融进拉乌尔的体内。紧接着,拉乌尔的意识快速上浮。
“你醒了?”恶灵的声音从拉乌尔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振动感。拉乌尔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声带的颤动,他自己却无法说出哪怕一个音节。“完美……这具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其他废物根本承受不住我的力量,灵魂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恶灵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真得谢谢那位沃伦牧师。要不是她这身皮囊做掩护,我早就被莱昂彻底解决了!嘿,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为了骗过那位格里斯医生,让这具尸体保持‘活着’的样子,可差点把我自己都给榨干了!”
真狼狈啊。
拉乌尔看到自己站在一座虚幻的拱形大门前,那就是真正的冥界之门。它并没有刻尔伯洛斯看守,只是摆着三个刻有獠牙狗头浮雕的陶土祭坛。
“沃伦”与“哈特”分别提着老杰克和克莱恩,将他们放在两侧的祭坛前。因为祭品必须保持洁净,所以他们仍然活着,只是被打昏了过去。
“若非亡灵无法离开冥界,我怎会费如此波折。”恶灵用尖锐的嗓音说,“看好了!”
它控制着拉乌尔的身体,开始奇异的舞动,一边念念有词。
是变形咒语,拉乌尔曾在幻境中听见过的。他尝试活动手脚干扰恶灵,但身体并不听他的指挥,那微小的干扰仅仅让恶灵皱了皱眉。咒语念毕,它向老杰克伸出手去,那只手将把他变成黑色的公牛。危急关头,老杰克居然动了,他快速翻滚数圈,躲过了恶灵的这次袭击。原来,老杰克早就苏醒,想寻找机会逃走,但此刻,他已无法再伪装下去。
只能拼命了。老杰克无视了正在极速逼进的“沃伦”与“哈特”,掏出口袋里打磨过的尖锐石头向拉乌尔狠狠掷出!
趁吸引了恶灵们的注意力,老杰克高声呼喊道:“克莱恩,快跑!”
“就是现在。”拉乌尔的口中吐出温润儒雅的声音,令他想起那个英俊的古希腊青年。
话音未落,拉乌尔发现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电光火石之间,他取出那个只有薄薄一层铅封的雕像挡在身前。雕像与老杰克扔来的石头剧烈撞击,铅皮被打出一个小缺口,露出里面黑色的石质结构。
“不要再挣扎了!”
随着恶灵尖锐的嗓音,拉乌尔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紧接着,恶灵的声音变得惊慌失措:“你干了什么?”
只见那雕像化作黑泥,从破损处不断涌出,然后爬上拉乌尔的手臂。恶灵像被开水烫到疯狂地甩着手,但黑泥紧紧缠绕着他,好像至死不渝的恋人一样不愿分开。那些黑泥飞快地融入拉乌尔的身体,他被恶灵染成灰色的眼眸逐渐变成死寂的全黑。整个眼球没有一丝眼白,甚至没有任何反光。他的脸色很快灰败下去,气息几不可闻。
画面切换。当拉乌尔与黏液沃伦打败巨像之后,沃伦始终与残余的黑色雕像保持距离,生硬地命令拉乌尔负责封印。
那时拉乌尔已经发现,恶灵虽然能利用死亡力量,但却并不愿意接触它。通过梦中赫费斯提翁的复活仪式——与沃伦牧师治疗他的仪式高度相似,拉乌尔推测恶灵身上有三种力量:赫费斯提翁本身的残余意识、哲人石所蕴藏的灵魂力量、死亡诅咒的污染。这三种力量达成了某种平衡,灵魂力量维持了赫费斯提翁的意识免于完全消散,而死亡诅咒却又使他无法真正清醒。
拉乌尔因此推断,足够的死亡力量能让恶灵的三种力量失衡,从而伤到它或引发失控。现在看来,他猜对了。
“沃伦”与“哈特”转身看向拉乌尔,它们看着那些恐怖的黑色污泥,没有上前,又果断转身继续追击逃走的两个凡人。
原本纯白无暇的意识空间中,黑色污泥如潮水般侵蚀着途径的一切。恶灵动心起念,它的脚下凭空出现一座不断生长的巴比伦通天塔,载着它来到高处。但当黑泥触碰到石塔的一瞬间,石塔顷刻化为乌有。恶灵从高处跌下,就在它快要落进黑泥时,它居然缓缓地漂浮起来,紧接着,它开始快速飞行。即便如此,它的状况依然万分危急。恶灵躲过头顶落下的一坨黑泥,在狭窄的缝隙中辗转腾挪。然而黑泥越来越多,它们像是有意识般追着恶灵不放,直到四面八方都被黑泥填满,恶灵剩下的空间再度缓缓收窄,就好像几乎装满水的瓶中一个小小的气泡。
拉乌尔在那片黑泥汇成的海面上空漂浮着,这些黑泥同样在侵蚀他,但它们似乎对恶灵的兴趣更大一些。冥冥中,他与恶灵似乎能相互感应。于是他看向海中的某个位置,忽然,那片海面上浮起一团黑泥,向拉乌尔高速飞来。黑泥外壳渐渐剥落,露出恶灵千疮百孔的真身,它的灵体呈现一层层的洋葱状。原来,恶灵主动放弃被侵蚀后的外壳,借此从黑泥的包围中冲了出来。
拉乌尔心念一动,一层层的厚障壁阻隔在他与恶灵之间。但恶灵却从中直接穿过,径直撞进了拉乌尔的灵体。
那恶灵与他瞬间融为一体,拉乌尔似乎听到千百人在自己的耳边窃窃私语,又看到千万张图景在面前闪过,恶灵在数千年的囚禁中积攒的无尽怨念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拉乌尔。他的自我意识如烛火般摇曳,但终究留存了下来。只是这并非因为他灵魂强大,而是因为恶灵选择了融合而非吞噬。他们成为了一个畸形的共生体。
“还在做着逃离冥界的大梦吗?”拉乌尔嘲讽道。
“你够狠。”恶灵没功夫跟拉乌尔言语纠缠,它趁着黑泥还未卷土重来的机会,集中精力驱除黑泥。现实中,拉乌尔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他艰难地念诵着古希腊语咒文,黑色的烟雾从他身上缓缓升腾。
在他身前不远处,那虚幻的冥府之门已经变得凝实。门前站着的只剩下沃伦一人。
“仪式完成了?”恶灵兴奋地发出意识波动,“快来,只要帮我驱除污染,我们就能回去了。”
但“沃伦”体内的恶灵碎片却并未理睬,它的躯壳也没转身看拉乌尔哪怕一眼。那扇大理石的拱门缓缓开启,门后浮现出某个城市的街景。两旁的建筑上面是居民楼,阳台上晾着衣服,楼下一层则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餐馆、酒吧、便利店……街道上零星驶过几辆轿车,行人漫步其间,一棵苍翠的橄榄树沐浴在阳光下,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
阳光,是的,阳光。那温暖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明快的光路,均匀地洒在这片土地上,将那片灰色染成金黄。在这片充满绝望与死亡的海洋中,二十多天以来,拉乌尔第一次看到阳光,他黑色的眼睛被扎得生疼,眼角流下一滴苦涩的泪水。而对恶灵来说,它在黑暗中煎熬了两千多年,它已哭不出了。
“别去……”恶灵徒劳地挽留着。
“沃伦”慢慢地向那扇门扉走去,如朝圣般庄严。她的躯体沐浴在那片金黄之中,开始缓缓融化。这验证了那个猜想:亡灵无法离开冥界。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她并未止步。近了,再近一点……当她终于迈上人世的土地之时,那灰色的恶灵已经消散殆尽。而那位圣徒的躯体化作一片晶莹的粉尘,随风飘散。
前赴后继。当恶灵驱散一部分污染,终于能勉强移动时,它立刻向着那扇门扉爬去。
你像一条狗。
恶灵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爬进那片阳光之中。阳光加快了黑雾蒸腾的速度,尽管痛苦,却让恶灵感到一种虚幻的幸福。当它来到门前时,它已经能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但它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最后一步,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那儿。
在生与死的门前,在半灰半白的意识空间。恶灵站在一面镜子前,镜中倒映出赫费斯提翁的面容。
“不要故弄玄虚了,我知道你还在,我们谈谈吧。”恶灵说。
那镜中的身影缓缓变幻,露出一半拉乌尔的面容。
“没什么好谈的。”拉乌尔说。
“不想谈,那你出来干什么?”恶灵歪了歪它的那一半嘴角,有些得意,“听着,水手。我会给你满意的条件。没有做不成的生意,无非是价码还不够高。你是个精明人,我想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不是吗?”
“你的‘真理’就是变成你这样的怪物?”拉乌尔平静地反问。
“怪物?那你又是什么?凯文号的船长先生?”恶灵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它无情地揭开了拉乌尔记忆中最深、最痛的伤疤,“当风暴来临,是你的错误判断葬送了整船人的性命。而在最后时刻,你的大副布鲁诺选择与船同沉,可你呢?你穿上救生衣,跳海逃生——你抛弃了所有信任你的船员,独自活了下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意识空间中浮现出布鲁诺那张被海水泡得肿胀苍白的脸,眼中是凝固的失望。拉乌尔感到一阵心灵尖锐的刺痛,但那感觉很快被一种奇异的麻木覆盖。
恶灵继续追击,它讥讽道:“在埃里诺尔号上,当你亲爱的小布鲁诺回来看你的时候,你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每天惺惺作态地为他们祈祷,这时候却像个疯子一样攻击他。你是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先生,你根本不曾真正地悔悟,哪怕一丝一毫!”
幻影中,拉乌尔歇斯底里地用手电筒砸向“布鲁诺”的景象重现,狼狈而可悲。
“还有你的爱情,让-拉乌尔·卡尼尔。”恶灵的语调讥诮,像是话剧表演一样浮夸,“丹妮尔,那么美的姑娘,她的头发像绸缎一样。你怎么忍心将她抛弃?大海的呼唤?多浪漫动人的借口啊,水手。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在逃跑。你害怕承诺,害怕责任,害怕被拴在一个地方。你选择了风浪,只是因为风浪从不会要求你留下。你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你那么自私,你只爱你自己。”
丹妮尔在晨光中拉开窗帘的背影变得无比清晰,又迅速黯淡下去。
“在救生艇上,你早就察觉到水手间的暗流,却默许甚至推动了他们的行动,仅仅是因为安德森曾将枪口对着你的脑袋。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早就看出安德森无法控制局面,但你不出面,不阻止,直到冲突爆发,流血的罪名由别人承担,你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收拾残局,巩固你的权威。你用他人的愚蠢和鲜血,洗白了自己的手。你的算计多么精妙啊,让,我都想为你鼓掌了。”
安德森被推入大海时那绝望的面孔一闪而过。
恶灵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承认吧,让。我们本质上是同类。自私、冷静、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活下去。这不可耻,这是生存的本能!与我融合,我们能共享这一切。我能给你力量,给你比凡人多得多的时间!我们可以回到阳光之下,你可以得到你从未敢想的一切——财富、权力……甚至,有机会弥补你所有的遗憾。你亲眼见过那逆转生死的力量,你知道这并非虚言!”
意识空间里因恶灵的许诺而泛起扭曲炫目的光彩,无数充满诱惑力的画面在闪烁。
拉乌尔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彻底的坦率:
“是的。”他说,“我对不起凯文号的同伴们,我也对不起丹妮尔。至于安德森……是的,他的倒台正好为我扫清了障碍,我乐见其成。”
他顿了顿,仿佛在审视自己所有的不堪:“我接受。这就是我,让-拉乌尔·卡尼尔。一个并不高尚,充满缺陷,为了生存有时会不择手段的凡人。”
恶灵发出几乎算得上是激昂的意识波动:“很好!非常好!拥抱真实的自我,这才是强大的开端!那么,接受我的条件?我们将……”
“我拒绝。”拉乌尔的回答斩钉截铁,瞬间击碎了所有虚幻的光影。
“为什么?!”恶灵的声音充满了错愕与暴怒,“你刚刚才承认了!”
“我接受自我的阴暗面,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将它们出卖给一个更古老更邪恶的存在。”拉乌尔的意识波动变得无比清晰和冷静,“恶灵,回答我的问题。当我们离开冥界,回到现实,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拉乌尔自问自答:“你把我当作工具,恶灵。当工具失去作用,你只会彻底把我吞噬。”
恶灵急切地说:“我们可以订立契约!以冥河的名义——”
拉乌尔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种怜悯:“省省吧。真正懦弱的不是我,是你。当你逃出青铜棺,却发现外面不过是个更大些的监狱……这种感觉快把你逼疯了吧?”
恶灵愤怒地咆哮起来,它感到自己被看穿了。然而拉乌尔的意识波动如同利剑,彻底刺穿了恶灵的矫揉造作:“你说我怕死,没错,但你比我更怕死。你为了逃离这里费尽心机,到头来反倒要低声下气地乞求一个凡人,你这个……可怜虫!”
“闭嘴!!”恶灵的咆哮变成了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尖啸,它的形态在意识空间中剧烈扭曲,赫费斯提翁的英俊面容彻底破碎,露出了一张极端恐慌和怨毒的脸,“你这低贱的蝼蚁!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承受永恒的——”
意识空间的交锋只在刹那之间,拉乌尔不再理会它的嚎叫,他的声音和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重合:“结束了。”
现实中,拉乌尔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灰色的眼眸被一种决绝的平静的蓝色取代。他看着前方那扇即将消散的、透出温暖阳光的冥界之门,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些更遥远的东西。
他没有走向那扇门。相反,他用尽刚刚夺回的一点身体控制权,猛地转过身去。
“不——!!你要干什么?!停下!”恶灵在他体内发出难以置信又无比惊恐的尖叫,试图夺回控制权,阻止这疯狂的自毁行为。
那扇门在拉乌尔的身后,透出一截灿烂的阳光。而他面前,是那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冥河之水,漆黑,冰冷,无声地流淌了数万年。
他没有丝毫犹豫。
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或许是一个未能成形的笑,又或许只是肌肉无意识的痉挛。然后,他向前迈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步伐稳定得不像走向毁灭,而像是踏上一段早已注定的归途。
拉乌尔纵身一跃,主动投向那灵魂的终末地。
“不——!!!”恶灵的尖啸成了最后绝响,但那些不甘和恐惧瞬间便被彻底淹没。
拉乌尔的身影如同被巨口吞噬,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那死亡之力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依附于他灵魂的恶灵碎片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便在冥河深处被同化、分解、归于永恒的虚无。
砰——
失去了仪式力量的支撑,那扇虚幻的冥府之门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门后城市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四分五裂。最终,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消散无形。
光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片位于金字塔最深处的空间,再次恢复了无边的死寂。只有铁黑色的冥河水在无声流淌,一如既往,一如将来。
遥远的地方,在埃里诺尔号沉没的冰冷海床上,灰色的污秽气息从一个破烂的集装箱里不断逸散。而在金字塔空荡荡的神殿中央,那尊黑色的、持鸟头杖的巨大神像,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或许没有。它的嘴角勾勒出一抹亘古不变的、神秘莫测的微笑,凝视着这个属于亡者的永恒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