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像一束光照进混沌。
姜沅皱了皱眉,那声音太像青鸾了,可青鸾和她在去戎狄的路上就……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天这么冷,可别染了风寒。”
一阵寒风掠过,姜沅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担忧的圆脸,青鸾正弯腰给她披上斗篷,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寒风掠过梅枝,几片花瓣飘落在桌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梅亭里。
四周是开得正盛的腊梅,暗香浮动,石桌上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诗集。
入冬了?
姜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光滑完整,没有那道狰狞的伤口,她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没有烧伤的疤痕,没有受刑后的淤青。
“公主可是梦魇了?”
青鸾本想伸手摸摸她,姜沅几乎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她的手顿在半空,眼中疑惑更深。
姜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青鸾的眉眼,这个陪她长大、最后为保护她而死的丫头,此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是幻觉吗?还是黄泉路上的考验?
“公主?”青鸾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着了?奴婢这就让人去煮姜汤。”
姜沅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这一切太过熟悉。
“您脸色好差,”青鸾急得快哭出来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青鸾走后,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这不是走马灯呢?如果她还活着呢?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裴照送的匕首,可现在空荡荡的。
是不是还没到时候?这把匕首是上元节裴照送给她的,是不是说明她现在才十七……
离和亲还有一年时间?
她回到了过去?
姜沅站起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梅林小径上的积雪未消,姜沅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
经过一株梅树时,她忽然停下,踮起脚尖,试图折下一枝梅花。
“若是想要,唤宫人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子忽然一轻,被人从背后托起。
裴照轻笑一声,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轻松折下那枝梅花:“给。”
他将花枝递到她面前:“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都好。”
姜沅忘了呼吸。
裴照。
活着的、会走会笑的裴照?不是那个为救她而死在半路的裴照?
“怎么?”裴照见她不动,挑眉问道,“不是想要这枝吗?”
她缓缓伸手,却在即将碰到花枝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裴照眸色微沉,直接捉住她退缩的手,将梅枝塞入她掌心。
“手这么凉,”他皱眉,自然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搓了搓,“大冷天跑出来赏梅?”
真实的触感让姜沅眼眶发热。
前世自刎前,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再见他一面,现在他就站在面前,她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这是梦,她宁愿永远不醒。
“裴小将军!”青鸾带着太医匆匆赶来,见到两人姿势先是一愣,随即低头行礼,“您回朝了?”
“刚到,”裴照点头,却未松开姜沅的手,“听说五公主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顺路。
但姜沅知道,从宫门到梅林几乎要横穿整个皇宫,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公主从刚才起就不太对劲,一直没说话。”青鸾小声对裴照说。
裴照目光一凝,目光转向太医。
老太医刚要上前,姜沅却猛地后退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姜沅攥紧了裙角,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抗拒。
“只是受了些风寒……”她勉强平静下来,“回去喝碗姜汤就好。”
裴照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抬手示意太医和青鸾退下。
待他们走远,他俯身凑近:“出什么事了?”
“做了个噩梦。”她偏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什么噩梦能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公主吓成这样?”裴照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如刀,“该不会是梦见我战死沙场了吧?”
他本是玩笑,话一出口却感觉掌中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姜沅抬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惶与痛楚。
“裴照……你回来了吗?”
裴照怔住,这不是平常的姜沅。
“不然呢?”他放柔了声音,“那群蛮子还没本事留下我。”
她眼前闪过呼延康狰狞的笑脸,闪过自己被撕碎的衣襟,闪过那片染血的雪地……
姜沅腿一软,险些栽倒。
“公主!”青鸾惊呼一声。
裴照及时揽住,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接过青鸾递来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姜沅抓住他的衣袖:“我有点头晕……”
裴照没理会她的逞强,直接打横将她抱起。姜沅轻呼一声,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是一愣,从前她绝不会这么顺从。
姜沅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现在,她只想哭。
“放我下来,”走过一道回廊时,姜沅突然挣扎,“被旁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裴照不为所动,“小时候你崴了脚,我不也这么抱你回去的?”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姜沅哑然。
哪里都不一样,那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五公主,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没有和亲,没有背叛,没有生死相隔。
“裴照,”她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去做一件很痛苦的事,你会阻止我吗?”
裴照低头看她:“那要看是什么事。”
“比如……”姜沅声音发紧,“比如和亲?”
裴照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疼。
他停下脚步,神色阴沉得可怕:“谁要你去和亲?”
“我只是假设……”
“没有这种假设,”裴照打断她,“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逼你去和亲。”
姜沅闭上眼。前世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最后……
“你不可能永远保护我。”她轻声说。
裴照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到了寝宫门口,姜沅坚持要下来自己走,裴照拗不过她,只好放下,却仍扶着她胳膊不放。
“我没事了,”姜沅勉强笑笑,“你去见父皇复命吧。”
裴照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梅花瓣:“晚上宫宴见,多穿些,风大。”
这样熟稔的叮嘱让姜沅鼻尖一酸,她点点头,转身快步走进寝宫,不敢回头看他。
直到寝宫门关上,她才紧紧抱住那枝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