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绥已然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南枫的。
还记得某天顾川神色匆匆对余绥说，“南枫在体育馆和学长起冲突了！”顾川是同级另一位风云人物，都说王不见王，但顾川和南枫平日里却非常要好。
绥：“因为比赛的事吗？”顾点头。
绥绥便跟着顾川跑去体育馆，似乎此事跟她并无多大干系，随即又想到“作为班委，我还是有一份责任的。”
到了体育馆，进门，所有人都在认真打球，没有任何冲突的痕迹。
绥绥疑惑看向顾川，后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绥绥气绝。
顾：“你是不是喜欢南枫？”
绥：“我没有。”
顾：“那你刚刚为什么跑过来？”
绥：“关心同学。”
南枫看到了远处的二人，笑着穿过人群走来，他个字很高，白球衣衬得整个人明晃晃的，唇语读着“怎么了？”
绥绥落荒而逃。
如此纰漏百出的陷阱，她居然信了，一想到刚刚的情景，绥绥就难堪得想要消失。
/2
她或许是喜欢南枫的。
某个星期，负责巡回值日的女生生病请假了，安老师安排余绥代班。绥绥很高兴，毕竟她那段时间午休总是睡不着觉。于是乎，她顺理成章地不必在伪装午休时辗转反侧，而是可以四处闲逛。
夏日的骄阳格外晒人，绥绥却只感觉到暖洋洋。她穿过教学区，穿过体育馆，穿过操场，路过一片竹林。
很神奇，其他地方都被阳光和热气填满了，站在竹林口却能吹到徐徐凉风。绥绥好奇地往里走。
绥绥感到风从每一丛竹、从遥远的绿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盎然的绿意随着树荫洒下，风动间，光斑摇动，却蕴出缕缕沁人的凉意，暑热无处藏身。这竹林真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林子幽静，但并不茂密幽深，因此毫不骇人，绥绥继续往里走。
随即便看到石凳上躺了人，“这个人还挺有闲趣。”走近一看，是南枫在小憩。
南枫着实有一副温柔的五官，不凶人的时候简直人畜无害。他一只手垫在脑后，一只手安分地搭在腹部，指节分明。
被眼前人的睡颜吸引，绥绥想捏捏他的鼻尖再戳戳他的脸。
不知是涌动的邪念还是短促的呼吸扰乱了此刻的磁场，南枫睫毛颤了颤，吞了吞喉结，仿佛将要醒来。
奇怪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绥绥立刻苟着身子逃离现场。
/3
她或许是喜欢南枫的。
不知是出于对安老师仗义接纳的感恩，还是感化于安老师的敦敦教诲，南枫表现得并没有传闻中和想象中那样嚣张跋扈和无可救药。
班上也不像开学初那样吵闹嘈杂，在南枫担任纪律委员之后。
当然，他偶尔州官放火，例如趁无人注意时，揉揉绥绥的头；上课时假装有事离开座位，经过绥绥旁边，拍拍她的肩……
书法比赛预赛，余绥帮安老师收上来全班同学的作品。她发现南枫居然老老实实地交稿，而且字居然并不潦草丑陋，端端正正地矩形排列，有种反差式的可爱。绥绥心底骇然。
直到某天自习课，晴偷偷喊绥绥出来去办公室，因为南枫在。
这种事只有每天肆无忌惮跑办公室的晴知道。
绥绥趴着门框往里张望，南枫没有受训，没有闯祸，而是一个人端坐在桌前练字。
办公室只有南枫一个人，他专注得没有发现门口的动静。
一切寂静无比，可绥绥心中轰然作响。
书法比赛决赛出结果后，余绥自然是一等奖，被张贴在最高处接受嘉奖。当老师讲解着一等奖作品的夺目之处时，绥绥却只看到角落里南枫的字迹，是李白的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输阁下，白首太玄经。”
/4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余绥和南枫不在同一个高中，大学更是断联之后的事了。
“殊途同归”是一件幸运的事，可余绥和南枫是“殊途异归”。他们只是偶然地在某一刻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相类似的人。时间轴愈靠近未来，二人的距离就愈远。
也许是因为某次争吵，也许是因为某次误会，也许是老师家长的阻挠，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内里有离经叛道的成分，但余绥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越界，她只能继续遵守社会的规则，继续走下去。所以即使高中的时候，南枫有过几次挽回，也无济于事了。
/5
大年初七，晴和余绥决定去明湖散心。明湖位于南城北部，是长江中下游一片较大的淡水湖。
冬天，由于处于旱季，湖水水位下降，浅浅露出一条还算平坦的道路。
晴开着车在湖面行驶，拨出一串串水花，雾气氤氲，水波万顷，白茫茫的一片一望无际，时间仿佛停滞。
余绥想起来《千与千寻》里相似的场景，列车上的铃仿佛在耳边叮当作响。
晴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个谁……”“谁？”
晴：“我说……南枫，我听说了他的一些情况。想知道吗？”
余绥让车窗开了一道缝，冷空气飘进来，“你说吧。”
“我听人说，南枫高中的时候也在混日子，大学自然是没考上。先前被他爸抓着去学那种又苦又累又脏的技术活，他当然也不甘心，没学成就不干了。后来他就借钱跟人合伙做生意，生意没做成，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不知道在市里哪个地方艰难活着呢。”
余绥叹了口气。冷空气入侵，钻得人骨头疼。
晴关上那道缝隙，抛给余绥一个明媚的笑容，“与大自然的接触适可而止！现在起，只用眼睛感受就好啦，回归我们的人类文明——暖气的怀抱吧！”
/6
余绥仿佛看到南枫那双曾经灵气逼人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也许，在众人看来，南枫的现状并不出人意料，他那样顽劣的少年注定会长成更为恶劣的大人。而余绥是少数看到他赤诚纯净的那颗心的人，卸去那层张牙舞爪的保护壳，他像只袒露自身脆弱体的小兽，笨拙地维护珍而重的感情。可那些品质终究还是被侵蚀了，同时原本在他身体里达成平衡的善性与恶性，最终只剩下恶。
晴提醒得对，那份感情藏在昔日便好，如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时间开始流动，即使是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眼前仍是朦胧一片，水声流响，车在继续行进。
注：
【宋】李之仪：“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