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林黛的四肢百骸。摄影棚顶部的灯光苍白刺眼，却照不散她心底那片无尽的、来自星空的寒意。
这里不是地球。她所以为的“现实”，只是一个更高维度、更精致的牢笼。傅深是狱卒。而苏婉，用一句“滤镜碎了”，轻易戳破了这令人绝望的真相。
她被工作人员几乎是架着，送回了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却隔绝不了那吞噬灵魂的虚无感。
她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数据洪流中惊鸿一瞥的景象——傅深震惊的脸，陆沉舟骤缩的瞳孔，窗外那片冰冷璀璨的、无尽的虚空。
还有系统777最后那声跨越了时空的叹息与呼唤：“……家园……坐标……已记录……回来……”
家？哪里才是家？那个她拼命想回来的“现实”，是假的。那个她拼命想逃离的书中世界，也是假的。她就像一个被扔进俄罗斯套娃最里层的玩具，揭开一层，还有一层，永无止境。
巨大的荒谬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不是假系统的任务提示。是那种熟悉的、特定频率的三次震动。
嗒。嗒。嗒。
林黛几乎是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那个纯黑色的弹窗再次浮现。
“想看看‘窗外’真正的景色吗？”“今晚11点，酒店顶层露台。一个人来。”——W
苏婉。又是她。
这一次，林黛心中已经掀不起太多波澜。恐惧依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不肯熄灭的好奇。
她知道窗外是什么。是无尽虚空。苏婉还能给她看什么？更残酷的真相吗？
去，还是不去？似乎没什么区别了。无论去哪里，都逃不出这座虚妄的牢笼。
晚上10点50分，林黛如同游魂般走出房间，乘坐电梯前往顶层露台。
露台空旷，夜风凛冽，带着一种人工模拟系统无法完全复制的、属于真实宇宙的冰冷感。抬头望去，巨大的透明穹顶之外，并非熟悉的夜空，而是璀璨到令人心悸的、密密麻麻的星河，以及远处缓缓旋转的、蓝白相间的气态巨行星的一部分。
这里，果然是一个建立在某个未知空间站或者人造天体上的基地。
苏婉已经等在那里，她穿着单薄的戏服外套，倚在栏杆上，眺望着穹顶外的瑰丽却虚假的星空，侧脸在星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模糊。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甜美笑容，只有一种同样疲惫的平静。
“很美，是吗？”她轻声说，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花了很大代价才模拟出的‘地球星空视图’，可惜，总是差了点味道，真正的宇宙……比这更荒凉，也更壮阔。”
林黛走到她身边，没有看星空，只是看着她：“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苏婉转过头，直视着林黛，她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我是谁？一个比你早醒了几年，却同样被困在这‘星际片场’里的可怜演员罢了。”
“星际片场？”
“不然呢？”苏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你以为傅深他们搞出那么多‘叙事世界’是为了什么？真为了观测和研究？不，那只是副产品，或者说……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意识’的韧性，测试‘故事’的吸引力，测试如何在一个封闭绝望的星际远航中，维持数代人的心智稳定，甚至……让他们相信自己是活在某个‘现实’中的。”苏婉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所在的，是一艘名为‘方舟’的世代飞船，或者说……文明避难所。离开早已不适合生存的母星地球，不知航向何方，已经漂泊了……很久很久。”
林黛的呼吸停滞了。星际远航？世代飞船？这就是所谓的“凤凰计划”？！傅深他们是飞船的管理者？用虚拟世界来麻醉乘客？
“那……那些书中世界……”
“是‘疗愈舱’，也是‘孵化器’。”苏婉解释道，“一部分乘客长期沉浸在为他们量身定制的‘美好叙事’中，避免太空漂泊带来的心理崩溃。另一部分，像我们这样的‘工作人员’，则需要时不时进入更复杂、更具冲突性的世界进行‘压力测试’，维持必要的思维敏锐度，并从中筛选出……像你这样的‘变量’。”
“变量？”
“对，能打破既定剧本，展现出非凡适应力和反抗意识的个体。傅深认为这是不稳定因素，需要清除或控制。但也有人认为……”苏婉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黛，“这是‘火种’，是文明在漫长航程中不至于彻底僵化腐朽的希望。”
“所以你……”
“我和一部分人，相信后者。”苏婉坦然承认，“我们在暗中观察，寻找‘变量’，并尝试给予一些……有限的帮助。比如，那个能量核心碎片，比如，提醒你剧本的悖论。”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之前你不具备知道真相的资格，知道了只会更快被傅深清理。”苏婉的语气变得严肃，“但现在不同了。你触动了‘凤凰协议’的防御机制，你体内那个‘古老意识’的力量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傅深已经提交报告，申请对你进行‘深度格式化’和‘意识分解研究’。”
深度格式化？意识分解？
林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害怕了？”苏婉看着她，“害怕就对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
“合作的机会。”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傅深很快会对你采取行动。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拿到‘方舟’的‘导航核心密钥’。”
“导航核心密钥？”
“它能 override（覆盖）傅深的管理权限，解除所有‘叙事世界’的封锁，甚至……有可能修改航向，或者找到那个‘古老意识’提到的‘家园坐标’。”苏婉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那是我们获得真正自由的唯一希望！”
“密钥在哪里？”
“在傅深的私人研究室，由他的AI副官‘宙斯’和最高级别的物理安防系统守护。”苏婉沉声道，“硬闯不可能。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暂时离开研究室，或者让‘宙斯’系统出现短暂漏洞的契机。”
“比如？”
“比如……”苏婉凑近林黛，压低了声音，“《镜界》三天后的全球首映礼。那是‘方舟’近期最重要的社交活动，傅深作为导演必须全程出席。那是他防御最松懈的时候，也是‘宙斯’需要分出一部分算力维持首映礼现场秩序和全球转播的时候。”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黛的心跳加速。
“首映礼上，会有一个环节，是主创分享拍摄心得。傅深一定会cue你，试探你，甚至可能设下新的陷阱。”苏婉目光锐利，“你需要做的，就是在他提问时，用我教你的方式回答，那是一个特定的逻辑序列，能对现场的‘宙斯’子系统造成极短暂的逻辑冲突，为我们争取宝贵的十几秒接入时间。”
“之后呢？”
“之后，我们会有人趁机潜入他的研究室。而你……”苏婉看着她，“需要利用你体内那个‘古老意识’的力量，尽可能多地吸引傅深和‘宙斯’的注意力，制造混乱，掩护我们的人撤离。”
这计划疯狂而冒险，成功率渺茫。一旦失败，万劫不复。
林黛沉默了。她看着穹顶外那片虚假的星空，看着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却藏着巨大秘密和决心的“女主角”。
她还有选择吗？
相信苏婉，赌一把渺茫的自由？还是坐等傅深来将她“格式化”？
“为什么选我？”她最后问道。
“因为只有你，这个由‘古老意识’选中的变量，才有可能真正撼动傅深那坚不可摧的‘理性’。”苏婉的回答意味深长，“他对你的兴趣，远超他对任何其他实验品的兴趣。而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
林黛明白了。她既是棋子，也是诱饵，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人工合成的空气，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做。”
苏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她递给林黛一个小小的、如同米粒般的银色通讯器。
“把这个放进耳朵里。首映礼前，我会通过它告诉你具体的应答逻辑序列。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林黛接过通讯器，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露台的入口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两人瞬间噤声，警惕地望去。
只见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仿佛只是刚好路过上来吹风。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苏婉的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甜美无害的笑容：“陆老师？你也上来啦？我和林黛姐对台词呢，找找感觉。”
陆沉舟的目光淡淡扫过林黛，最后落在苏婉脸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晚上风大，小心着凉。”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露台，没有多看一眼。
苏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肯定听到了。”林黛低声道，手心再次冒汗。
“没关系。”苏婉眼神闪烁，“陆沉舟……他和傅深，并不是完全一条心。或许……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变量。”
她拍了拍林黛的肩膀：“回去吧，做好准备。三天后，一切见分晓。”
林黛回到房间，将那粒微小的通讯器小心翼翼放入耳中。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拟的月光。
三天。只有三天。
要么获得真正的自由，要么彻底湮灭。
而陆沉舟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又给这场豪赌，增添了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她闭上眼睛，尝试在心中呼唤那个沉寂的古老意识。
没有回应。
只有假系统那冰冷的待机提示音，如同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