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是林黛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却也最诡异的七十二小时。
预期的狂风暴雨并未立刻降临。傅深没有再找她进行任何“特殊体验”,甚至在剧组遇到时,目光也只是平淡地掠过,仿佛之前数据洪流中的惊心动魄和险些发生的“意识分解”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假系统依旧按时发布着各种无关痛痒的小任务,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监工,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又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只字不提。林黛麻木地配合着,大部分心思都沉浸在对首映礼计划的反复推演和对那串未知“逻辑序列”的忐忑等待上。
她尝试过无数次在内心呼唤系统777,那个苍老的、属于真正系统的意识,但得到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寂静。仿佛那次数据洪流中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只有偶尔,在极深的睡眠边缘,她会恍惚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星尘般的叹息,转瞬即逝,无法捕捉。
苏婉没有再主动联系她,仿佛露台的那次会面从未发生。但在片场,林黛能敏锐地感觉到,苏婉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评估,像是在确认一件武器是否足够可靠。
而陆沉舟,则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他依旧保持着那份疏离的冷漠,但林黛几次捕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某种复杂的、挣扎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审视。有一次拍对手戏,他甚至在她险些摔倒时,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虽然立刻又恢复了距离,但那瞬间的关切不似作伪。
这个男人,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是傅深坚定的执行者,还是一个隐藏的变数?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终于滑到了首映礼的前夜。
整个“方舟”基地似乎都弥漫着一种虚假的欢庆气氛。关于《镜界》的宣传铺天盖地,所有内部频道都在讨论这场“文化盛事”,试图用虚幻的星光掩盖这座金属囚笼的本质。
林黛待在酒店房间,最后一次检查苏婉通过耳内通讯器传来的那串复杂无比的“逻辑序列”。那是由一系列看似无关的词语、数字和特定语法结构组成的奇怪句子,她需要一字不差地在傅深提问时说出,不能有任何犹豫或差错。
这串序列到底有什么用?它真的能对那个强大的AI“宙斯”造成干扰吗?林黛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在她心神不宁地默记序列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陆沉舟。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训练服,额角带着些许汗湿,像是刚运动完,手里却拎着一个……医药箱?
林黛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陆老师?有事吗?”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声音平淡:“明天首映礼,镜头很多。看你脸色不太好,拿点安神助眠的药给你,剧组配的。”
他说着,将医药箱递过来。
林黛愣住了。陆沉舟给她送药?这太反常了!而且,他怎么会注意到她脸色不好?
她迟疑地接过药箱,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
一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顺着触碰点猛地传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压缩的、带着急切警告意味的信息碎片:
【小心苏婉!逻辑序列是陷阱!它会标记你!】
信息一闪即逝!
陆沉舟的手已经收了回去,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意念传递从未发生。
“好好休息。”他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林黛僵在原地,握着药箱的手微微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小心苏婉?逻辑序列是陷阱?会标记她?
陆沉舟在警告她!他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
为什么?他不是傅深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帮她?
如果逻辑序列是陷阱,那苏婉的目的就不是利用她制造混乱,而是……要将她作为弃子,直接卖给傅深?用她的“异常”来吸引火力,甚至作为某种“投名状”?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再次攫住了林黛。
她该信谁?
苏婉那番关于“自由”和“火种”的慷慨陈词?还是陆沉舟这突如其来的、冒着极大风险的隐秘警告?
两个人似乎都有各自的盘算,都不可全信!
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医药箱掉在一旁也浑然不觉。
计划全乱了。
明天,她到底该怎么办?
照常说出序列,赌陆沉舟的警告是错的?那可能立刻就会落入傅深的陷阱。拒绝说出序列,或者故意说错?那不仅会立刻得罪苏婉和她背后的势力,假系统的惩罚也绝不会轻饶她!而且同样会引起傅深的怀疑!
进退维谷!左右都是死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耳内那个米粒大小的通讯器,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苏婉的通讯。
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急促的震动频率。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极不稳定的苍老声音,直接在她耳蜗深处响了起来:
“…孩…子……”“…信…号…好…弱……”“…序列…是…假…的…但…也是…钥匙……”“…逆…转…它…”“…用…你…的…‘变量’…本质…”“…搅…乱…它…”“…或许…能…打开…真正…的…门…”
是系统777!那个古老的声音!它竟然通过这个通讯器强行建立了连接!虽然极其微弱!
“逆转它?什么意思?怎么逆转?”林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在心中追问。
但信号似乎中断了,只有一片滋滋的电流杂音。
无论她如何呼唤,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逆转序列?用“变量”本质搅乱它?
系统777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完全相信苏婉,也不要完全拒绝,而是……篡改那串序列?利用她自身“变量”的特性,将这陷阱变成钥匙?
这太冒险了!这需要她对那串复杂序列有极深的理解,并且能即时创造出一种连AI都能骗过的“错误”!
她能做到吗?
林黛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拿出纸笔,将苏婉给她的那串逻辑序列写了下来,开始疯狂地分析、拆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模拟的夜幕缓缓降临,将这座巨大的星际牢笼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宁静之中。
首映礼前夜,无声的硝烟,早已在看不见的战线弥漫。
而林黛,这个被多方势力卷入漩涡中心的“变量”,正在孤注一掷地,试图破解死局,寻找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在她埋头破解序列的同时。
酒店走廊的监控死角,陆沉舟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看了一眼林黛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失在走廊尽头。
而在基地的另一端,傅深的私人实验室内。
他站在巨大的观测屏前,屏幕上正显示着林黛房间的热成像轮廓(模糊处理以规避低级隐私协议),以及旁边复杂的脑波活动分析数据流。
“情绪波动剧烈,认知负荷达到阈值……很好。”傅深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饵料’已经就位。‘凤凰’,终将浴火重生。”
他身后,巨大的观测窗户外,无尽的星河沉默地旋转着,冰冷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