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江水裹挟着张碧兰一家,在黑暗与混乱中随波逐流。阿福强忍着左肩胛撕裂般的剧痛,凭借惊人的意志和熟稔的水性,半拖半拽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廖静徽和死死抱着皮囊的张儒林,奋力划向芦苇荡深处。身后,王主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狼犬不甘的狂吠声,终是被滔滔江水吞没,渐渐远去。
接应的虾仔将他们拖上一条藏在密苇丛中的小舢板,片刻不敢停留,立即撑船驶入纵横交错的河汉水道。他们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向西迂回,在迷宫般的支流港汊中穿梭了整整一夜一天,直到彻底摆脱所有可能的追踪,才在一处荒僻的野渡与真正的“潮州帮”蛇头老林头汇合。
接下来的日子,是昏天暗地的颠簸与辗转。挤在密不透风、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货运车厢底层;藏匿于堆满腥咸鱼获的渔船暗舱;在荒山野岭间跟着沉默的向导徒步穿行,蚊虫叮咬、风吹雨淋成了家常便饭。廖静徽本就虚弱,连日惊惧交加、风餐露宿,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张儒林紧紧抱着他的皮囊,沉默寡言,眼神却日渐深邃,仿佛将所有的恐惧与不甘都压抑在了心底。阿福肩背的伤因缺医少药和持续劳顿,愈合缓慢,时常隐隐作痛,但他始终咬牙硬撑,警惕地护卫在侧,只是脸色日渐苍白,额角时常渗出虚汗。
直到第七日深夜,他们才终于抵达了老林头安排的真正出海口——并非繁华大港,而是一处荒凉偏僻、礁石密布的小海湾。咸腥的海风取代了江水的土腥气,预示着一段更为凶险的航程。
一条比之前舢板稍大、但依旧破旧不堪的渔船,在漆黑的海面上随波起伏,如同幽灵船。船身斑驳,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和劣质柴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快上船!趁天黑过警备线!”老林头声音急促,面目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余一点烟头的红星明灭。
几人踉跄着爬上摇晃的甲板。渔船的马达立刻发出一阵沉闷而吃力的轰鸣,突突突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船身随之剧烈震颤,驶向茫茫外海。
几乎就在船离岸的瞬间——
“呕——!”
廖静徽猛地扑到锈迹斑斑的船舷边,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连日的奔波劳顿、紧绷的神经、还有这汹涌的海浪和船上无法形容的腥臭气味,彻底击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她吐得昏天黑地,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和不断的干呕,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蜷缩成一团,脸色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青灰。
张儒林情况稍好,但也紧紧抱着皮囊,靠着冰冷的舱壁,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竭力对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张碧兰强忍着喉咙口不断上涌的恶心感,迅速扫视这艘所谓的“海船”。船舱低矮阴暗,堆放着杂乱的渔网和生锈的铁桶,甲板上满是鱼鳞和污渍,随着船身摇晃,角落里浑浊的海水来回晃荡。除了船尾操舵的老林头和一名沉默寡言的帮手,再无他人。
海风越来越大,推动着浪头不断撞击着脆弱的船体。渔船像一片树叶,被抛起又落下,每一次颠簸都引来廖静徽更加痛苦的呕吐和呻吟,她的嘴唇已然干裂起皮,气息微弱,显然已处于脱水边缘。
“水……有没有水?!”张碧兰朝着船尾喊道,声音在风浪中有些破碎。
老林头头也不回,不耐烦地吼道:“渴了就忍着!要么喝海水!哪来的淡水!”
喝那苦涩灼喉、足以加速脱水死亡的海水?张碧兰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模样,心急如焚。
危急关头,那个熟悉的念头再次闪现——空间!她出发前偷偷存入的那一壶冷开水!
可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取用?
就在这时,一个剧烈的浪头打来,船身猛地倾斜!一个原本用来喝水的、边缘破损的搪瓷缸子从杂物堆里滚落,滴溜溜滑到张碧兰脚边。
天赐良机!
张碧兰眼中锐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她借着船身摇晃、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持平衡的瞬间,飞快地捡起缸子,同时身体一个踉跄,巧妙地用后背挡住了可能投来的视线。
意念高度集中!目标——空间中那个粗陶水壶!
取!
无声无息,一股清澈冰凉、带着一丝微甜气息的冷开水,凭空出现在破搪瓷缸底。水量不多,却晶莹剔透,与周围肮咸的环境格格不入。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张碧兰立刻将缸子凑到廖静徽干裂的唇边。
“娘,快,喝点水……慢点……”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廖静徽已然意识模糊,本能地张开嘴,抿了一口。久违的清凉甘冽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她如同沙漠旅人,贪婪地小口吞咽起来。
几口下肚,那撕心裂肺的呕吐感似乎被稍稍抚平,虽然身体依旧随着船只剧烈摇晃,但那股濒死的脱水感总算缓解了些许。
张碧兰不敢多给,迅速将缸子里剩下的一点水自己喝下。清冽的口感瞬间驱散了些许恶心,同时也让她再次确认——这空间中的水,非但没有变质,反而异常清甜鲜活,仿佛刚从清泉中取出一般。这空间,竟真有保鲜之能?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稍定,但眼下无暇深思。她将缸子扔回角落,仿佛只是给母亲喂了点收集到的雨水或冷凝水。
“咳咳……”船艉方向传来阿福压抑的咳嗽声,声音闷重,似乎极力想忍住,却还是牵动了伤处。
张碧兰心头一紧,立刻挪了过去。离得近了,即便在海风腥咸的气味中,她依然嗅到了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源自他后背绷带下的血腥与隐约的……不好的气味。
“阿福,你的伤……”她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
“没事,小姐,一点小伤,海水泡过……干净。”阿福没有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刻意保持着平稳。但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借着昏暗的月光,张碧兰看到他后颈处已被虚汗浸透。
绝对不止是小伤!连日奔波,伤口恐怕早已感染化脓!在这缺医少药、漂泊海上的境地里,一旦发起高烧……
张碧兰心急如焚。她身上没有任何药品,空间里除了那点水,再无他物。她必须想办法,至少……至少先清洁一下伤口?
就在她飞快思索,能否再次冒险用空间之水做点什么的时候——
“操!”船尾操舵的老林头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怒骂,猛地一打方向舵!
渔船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猛地向一侧倾斜!
“妈的!是巡逻艇!亮灯了!快趴下!都趴下!”老林头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惊骇!
张碧兰的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她顺势趴倒在冰冷的甲板上,抬头望去——
只见漆黑的海面上,两道刺目无比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独眼,穿透夜幕和海雾,牢牢锁定了他们这艘在风浪中挣扎的破旧渔船!引擎的轰鸣声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那绝不是普通渔船的动静!
是海上巡防的快艇!
刚刚逃离虎口,却又在茫茫大海上被更恐怖的猎手盯上!
老林头面如死灰,徒劳地试图让渔船转向,但在强大的快艇面前,这破船慢得如同龟爬。
那两道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探照灯光,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们牢牢钉死在波峰浪谷之间,无处可逃。阿福猛地挺直了脊背,不顾伤痛,试图用身体挡住张家人,眼中尽是决绝的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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