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紧张气氛。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留着山羊胡的瘦削老者,正略显局促地坐在下首。他眼神闪烁,不时偷偷打量这王府偏厅的奢华陈设,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角。这便是那自称能解“烬相思”的游方郎中,姓胡。
云舒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药茶,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寻常会见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林管家垂手侍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
“胡先生是吧?”云舒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听闻先生有妙方可解疑难杂症?”
胡郎中连忙起身,作揖道:“回王妃娘娘,小的祖上行医,确有一张祖传秘方,专解各种奇毒。近日听闻小世子凤体欠安,似有痼疾缠身,特来毛遂自荐,愿为王妃娘娘分忧。”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不敢与云舒对视。
“哦?”云舒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先生倒是消息灵通。不知先生从何得知世子身体有恙?又可知世子所中何毒?”
胡郎中显然早有准备,答道:“这个……京城近日多有传言,小的也是听闻一二。至于所中何毒……须得容小的为世子请脉后,方能断定。但观世子面色,似有中毒之兆,且此毒阴寒,想必发作时痛苦异常,尤以月圆之夜为甚……”
他话未说完,云舒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月圆之夜!这是“烬相思”和“蚀骨咒”最关键的特征,若非极其亲近之人或下毒者,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具体!
这郎中,绝非普通的江湖骗子!他背后之人,必然与下毒之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生果然‘医术高明’,未曾诊脉,便能断症如神。”云舒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只是,本妃有一事不明。”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胡郎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先生祖传秘方如此神奇,为何不去太医署扬名立万,反而要做这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又为何偏偏在本王爷离京之时,找上我夜王府?”
胡郎中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这个……人各有志,小的闲云野鹤惯了,不喜约束。至于王爷是否在京,小的并不知晓,只是恰好云游至此……”
“是吗?”云舒打断他,声音陡然锐利,“那本妃倒要请教先生,你祖传秘方中的主药‘七月兰’,性热剧毒,与世子所中之毒寒性相冲,一旦服用,顷刻间便可引发毒性反噬,爆体而亡!你这到底是解毒,还是送终?!”
轰——!
胡郎中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你怎么会知道七月兰?!”这是他秘方中绝不外传的核心药引!寻常大夫根本闻所未闻!
“本王妃如何得知,需要向你汇报吗?”云舒目光如刀,步步紧逼,“说!是谁指使你的?你的同伙还有谁?散布流言、谋害世子,该当何罪!”
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压向胡郎中,他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磕头如捣蒜:“王妃娘娘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是……是有人给了小的一百两金子,让小的来王府行骗,说只要咬定能解世子毒,无论成不成,事后还有重谢!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那人是谁?”云舒厉声追问。
“是……是个蒙面人,声音也处理过,小的……小的真的没看清……”胡郎中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王妃娘娘,太医署刘院正到了。”
云舒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上,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气势逼人的不是她:“请刘院正进来。”
刘院正须发皆白,提着药箱进来,看到瘫跪在地、抖如筛糠的胡郎中,愣了一下。
云舒淡淡道:“刘院正来得正好。此人自称有祖传秘方可解奇毒,竟妄图用在世子身上。本妃略通药理,发现其方中竟有‘七月兰’这等虎狼之药,特请院正来一同鉴别鉴别,以免本妃学艺不精,冤枉了‘高人’。”
刘院正一听“七月兰”,脸色骤变,上前拿起云舒示意丫鬟从胡郎中身上搜出的“秘方”一看,顿时勃然大怒:“荒唐!荒谬!此方君臣佐使混乱不堪,更用七月兰这等催命毒物为主药!这哪是救人,分明是砒霜里掺糖,杀人于无形!何方庸医,敢如此谋害世子?!其心可诛!”
有太医署权威的认证,胡郎中的罪名彻底坐实!
云舒目光冰冷地扫向面如死灰的胡郎中:“林管家,将此人、供词连同这张‘催命符’,一并移交京兆尹府!告诉府尹大人,本妃要一个交代!严查背后主使之人!”
“是!娘娘!”林管家立刻让人将瘫软的胡郎中拖了下去。
刘院正仍心有余悸,对着云舒深深一揖:“王妃娘娘明察秋毫,医术精湛,老朽佩服!若非娘娘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此刻对这位年轻王妃是真的心服口服。
云舒微微颔首:“院正过奖。不过是恰好看过几本杂书罢了。今日有劳院正跑这一趟。”
送走刘院正,云舒独自坐在偏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胡郎中是个弃子,问不出太多。但对方一计不成,定然还有后手。流言……对方似乎想从舆论上彻底搞臭宸儿的身世。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锐光。
既然你们想玩舆论,那就别怪我把事情闹得更大!
“林管家。”
“老奴在。”
“以王府的名义,张贴告示。就说世子体弱,王妃忧心,广邀天下名医奇士,若有能缓解世子不适者,无论成否,王府皆奉上黄金百两以为谢仪。若能根治,黄金万两,王府奉为上宾!”
林管家一惊:“娘娘,这……是否太过张扬?”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将世子的身体状况公之于众?
云舒唇角微扬:“就是要张扬。王爷不在,魑魅魍魉才敢冒头。既如此,不如把水搅浑,看看能捞出些什么来。真才实学者,我王府敬重。沽名钓誉、别有用心之辈……正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
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霸气!
林管家看着眼前这位临危不乱、手段果决的王妃,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连忙躬身:“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王府告示一出,整个京城再次哗然!
黄金万两求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一时间,夜王府再次成为全城焦点。有人赞叹王妃爱子心切,有人猜测世子恐怕命不久矣,更有无数医者、方士、甚至骗子跃跃欲试。
云舒稳坐王府,如同稳坐钓鱼台。
她倒要看看,这重重迷雾之后,究竟藏着多少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