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丝芸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一言不发。
太子的那番话，像一张网。
一张温柔的，缀满了深情和赞许的网。
却也是一张，挣不脱，也逃不掉的网。
心悦已久？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苦笑。
她是谁？
她是彭丝芸，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
她见过势均力敌的爱情，见过为了共同理想而携手的伴侣。
她渴望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居高临下的欣赏与庇护。
哪怕这份欣赏，来自于当朝太子。
哪怕这份庇护，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荣耀。
她不稀罕。
萧然很好，温文尔雅，心怀天下，是储君最完美的模样。
可他的好，于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一种名为“婚姻”的沉重枷锁。
她不想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更不想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耗尽一生。
可……皇命难违。
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彭丝芸闭上眼，将脑海中那张温润又坚定的脸庞用力甩开。
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济世堂。
回到太傅府时，天色已晚。
彭远山与柳氏早已等在了正厅。
“芸儿回来了。”柳氏连忙迎了上来，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在宫里可用过晚膳了？饿不饿？”
彭丝芸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用过了，娘亲不必担心。”
彭远山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倦意，眉头紧锁。
“皇后娘娘……又为难你了？”
“没有。”彭丝芸轻声道，“娘娘凤体康健，只是寻常复诊。”
她不想将御花园那番对话说出来，徒增父母的烦恼。
“那就好。”彭远山点了点头，却并未完全放下心。
他看得出，女儿有心事。
很重的心事。
“芸儿，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爹爹。”
“女儿知道。”彭丝芸应道，“爹，娘，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
“快去吧，快去吧。”柳氏心疼地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娘让厨房给你炖盅燕窝，晚些给你送去。”
彭丝芸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柳氏和彭远山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愁容。
“老爷，你看芸儿……”柳氏忧心忡忡。
“我看到了。”彭远山叹了口气，声音沉重，“这孩子，什么都憋在心里。”
“自从回京，就没见她真正开怀过。”
柳氏眼圈一红，“整日扎在那医馆里，比宫里的太医还忙。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那是用忙碌，在躲避。”彭远山一针见血。
“躲避什么？”
“躲避这桩婚事，躲避太子，躲避这京城里的一切。”
柳氏沉默了。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可这是皇命啊，如何能躲得掉？”
彭远山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
“我彭远山一生为国，到头来，却护不住女儿的一份顺心遂意。”
他的声音里，是深深的无力感。
“老爷，您别这么说。”柳氏劝慰道，“太子殿下对芸儿，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好？”彭远山冷哼一声，“他的好，芸儿不想要，那便不是好，是煎熬。”
“那……那可如何是好？”
柳氏对太子是很满意的。
温文尔雅，胸怀大志。
关键……他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
彭远山在厅中踱了几步，忽然停下。
“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了。”
“医馆的事务太过繁杂，她一个人扛着，迟早要累垮。”
他看向妻子，眼神坚定。
“我们得给她找几个帮手。”
柳氏眼睛一亮，“老爷说的是！”
“找几个信得过的，手脚麻利的，懂些药理的丫头婆子，也好替她分担分担。”
“没错。”彭远山点头，“就在府中物色吧，知根知底，用着也放心。”
“我明日就去办！”柳氏像是找到了方向，心中的郁结也散了几分。
夫妻二人商议已定，却不知，这番对话，早已插上翅膀，飞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次日午后。
柳氏正拿着名册，在府中挑选合适的人手，管家便匆匆来报。
“夫人，周夫人带着周小姐来了。”
柳氏一愣。
柳翠翠？她怎么来了？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已有段时日未曾见面。
“请进来吧。”
很快，一身锦衣的柳翠翠便拉着周婉儿，快步走了进来。
“姐姐！”
柳翠翠人未到，声先至，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柳氏问道。
上次柳翠翠偷了她的镯子，她碍于面子才没有撕破脸。
却不想她这个妹妹，脸皮竟然这么厚。
竟然还敢上门。
“哎呀，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想姐姐了，自然就来了。”
柳翠翠拉着周婉儿上前，按着她的肩膀。
“婉儿，快，给你姨母请安。”
周婉儿怯生生地屈膝行礼，“婉儿见过姨母。”
“好孩子，快起来。”柳氏温和地将她扶起。
一番寒暄过后，柳翠翠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姐姐，我可是听说了，你正为芸儿的医馆，物色帮手呢？”
柳氏的笑容淡了些许。
消息传得真快。
“是啊。”她不动声色地应道，“芸儿一个人太辛苦，我这个做娘的，总得为她分担些。”
“姐姐说的是！”柳翠翠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
“芸儿那孩子，从小就主意大，有本事！如今开了这济世堂，造福一方百姓，那可是我们彭家，不，是我们整个柳家的荣耀啊！”
她话锋一转，将身旁的周婉儿往前一推。
“姐姐你看，我们婉儿，虽不及芸儿聪慧，但也是个手脚勤快，心思细腻的。”
“让她去给芸儿搭把手，端个茶，递个药，做些杂事，总好过在家里闷着强。”
“姐妹俩在一处，也能有个照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氏心中咯噔一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看了一眼低着头，绞着衣角，满脸不安的周婉儿。
又想了想自家女儿那清冷独立的性子。
她委婉地拒绝了。
“妹妹有这份心，姐姐我心领了。只是，医馆里人多手杂，病人也多，都是些抛头露面的粗活累活。”
“婉儿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了那个苦？再者，芸儿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喜欢旁人插手。”
“这……”
柳翠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没想到，姐姐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她眼珠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方才的满面春风，顷刻间化作了愁云惨雾。
她的眼圈，说红就红了。
“姐姐……”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们娘俩。”
柳氏一惊，“妹妹，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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