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徐浪睡得并不沉。
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身体机能强制关机后的短暂休克。
梦境里没有久违的阳光和亲人,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粘稠的血色。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
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只有狼一般的警觉。
陌生的天花板,柔软得不像话的床铺,空气中残留着昨夜女人身上甜腻的香水味。
他还活着。
而且,自由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欣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空洞。
他赤着脚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有声音传来,是电视机里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外面是千禧年凛冬的清晨,天寒地冻,能把人的骨头都冻裂。
可这栋别墅里却温暖如春,暖气开得十足。
一个窈窕的背影蜷缩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只穿着一件丝质的黑色吊带睡裙。
两条白得晃眼的大长腿随意地交叠着,脚趾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正随着电视的节奏轻轻晃动。
是方语。
她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只是用那慵懒的声线轻轻地开了口。
“醒了?不多睡会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晨特有的沙哑,反而更添了几分致命的性感。
徐浪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电视屏幕吸引了过去。
北江市地方新闻频道,女主播正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位于我市平成郊区的一栋私人别墅突发大火,火势凶猛,消防人员赶到时,整栋建筑已陷入火海。”
“目前大火已被扑灭,据现场勘查,火灾共造成三人死亡,初步判断为线路老化引发的意外……”
屏幕上,是刘万成那栋别墅烧成焦炭的残骸。
三人死亡?
徐浪的瞳孔骤然一缩。
昨夜,他亲手拧断,割喉,捅死的人,加起来足有十几个。
可到了新闻里,就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三人,以及一个意外的结论。
赵爷好大的手笔!
能在一夜之间将十几条人命抹得干干净净。
还能让官方媒体用意外来盖棺定论。
这份能量,已经超出了徐浪之前最坏的预估。
这既是赵爷在处理手尾,也是在向他展示能量。
无声的警告,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身旁的方语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波动。
她扭过头,一双媚眼如丝地看着徐浪。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探究和自我怀疑。
这个男人,从昨晚到现在,心神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一秒。
先是那三个绝色尤物,然后是她亲自上阵,现在又是她精心营造的清晨诱惑……
他竟然全都视若无睹。
他的注意力,居然被一条无聊的地方新闻给勾走了?
方语的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强烈的挫败感。
难道是自己老了?
魅力下降了?
她不信这个邪。
方语换了个更具诱惑的姿势,丝滑的吊带从圆润的肩头滑落半边,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丰润的红唇,声音愈发娇媚入骨。
“看新闻多没意思。肚子饿不饿?要是饿了,姐姐这里有东西给你吃哦。”
她的眼神大胆地在徐浪的嘴唇和自己的胸口之间来回逡巡。
暗示的意味,露骨得能滴出水来。
换做任何一个在监狱里憋了三年的男人,此刻恐怕早已化身为野兽。
然而,徐浪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电视。
“不饿。”
方语脸上的媚笑,彻底僵住了。
就在这时,电视上的新闻画面切换了。
“下面插播一条本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最新通告。”
女主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关于三年前备受关注的北江师范大学女实习教师遇害案,经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核,市检察院补充侦查,发现新证据。”
“证据表明,原审被告人徐浪被诬告陷害,真凶已于日前落网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法院现已启动再审程序,依法撤销原审判决,宣告徐浪无罪!”
“宣告……徐浪……无罪!”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徐浪的心脏上。
整整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屈辱,痛苦,挣扎和绝望!
终于,沉冤得雪!
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眼眶在一瞬间变得滚烫,灼人的热流涌了上来,又被他死死地逼了回去。
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个女人的面前。
三年……
爸,妈……你们看到了吗?
儿子是清白的!
可你们,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洗清罪名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被生生剜去心脏的剧痛和空洞!
“我要回家一趟。”
“我爸妈的后事,还没办。办完了,我再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方语彻底愣在了沙发上,她看着徐浪那决绝的背影。
从他进来到离开,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这个男人,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一次都没有!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家具,一块石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欲望。
“砰!”
门被关上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方语的心脏。
她,北江市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
赵爷手中最锋利的温柔刀,今天,被一个刚出狱的小子给无视得彻彻底底!
她猛地抓起身边的抱枕,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驱散了别墅里那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和暖气带来的沉闷。
徐浪跨上一辆停在门口的重型摩托。
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载着他冲入了北江市清晨的寒风中。
越是靠近那条熟悉的胡同,他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当摩托车拐进胡同口的那一刻,那阵在眼眶里打了无数个转的热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
墙还是那面斑驳的墙,树还是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可曾经在这里欢笑,奔跑,等待着父母归家的少年,已经死了。
家门口,那扇熟悉的红漆木门近在眼前。
徐浪的心,酸涩得发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在门口抽着烟等他放学,又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的母亲做的红烧肉的香气……
当时只道是寻常。
然而,门前站着的两个人影,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