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灌进领口时,我正把那张血纸按在树干上。纸面半湿,血字晕开,但“窑洞”二字仍能辨认。顾明川站在我身后三步远,呼吸粗重,右手死死攥着汉阳造的枪托。
“信号是从那儿来的。”我说,手指划过信笺背面的简图,“不是巧合。SOS持续了十七分钟,频率稳定,说明里面有人还能动。”
他没应声,只盯着我左手。绷带又裂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你一个人去?”他问。
“我去确认有没有人活着。”我把信纸折好,塞进内袋,紧贴胸口,“你带人在林线外等。要是我三个小时内没出来,就当窑洞是陷阱。”
他咬牙:“要是他们已经把孩子转移了呢?要是这是个圈套?”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我看着他,“可要是里面有二十三个孩子,正靠着最后一口粮活着,我们因为怕死,连门都不敢敲——那我们送的米,吃的不是他们的命?”
他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
我转身往东南方向走。雪更深了,每一步都陷到小腿。玉镯碎片在帆布包里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接近的热源。我放慢脚步,右手探入内袋,指尖触到空间边界——那层看不见的膜比昨夜清晰得多,像一层绷紧的皮。
靠近窑洞两百米时,我趴下。雪地吸音,能听见远处巡逻车的引擎低鸣。我闭眼,集中意识,顺着SOS的节奏反向追踪。短、短、长、短——S。短、长、短、长、短——O。短、短、短——S。
信号源就在前方。
我爬行五十米,直到看见雪丘后露出半截铁门。门框歪斜,覆着厚厚积雪,但门缝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光。我掏出炭笔,在雪地上复刻信笺地图。画完,发现“×”标记偏左十五度——不是正对窑洞中心,而是偏向东墙。
谁改的?
我摘下手套,将玉镯碎片贴在冻土上。寒气刺骨,但碎片温度不降反升。几秒后,我感知到地下有微弱起伏——是呼吸。不止一个,至少二十人,集中在东墙角落。有人在咳嗽,极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们还活着。
我退回林线,找到顾明川。他蹲在枯树后,枪口压在膝上。
“有人。”我说,“二十三个,集中在东墙。门被雪埋了,但从缝隙透光,说明里面没断燃料。”
他抬头:“你怎么知道人数?”
“心跳和呼吸的频率不一样。”我从包里取出半块铜制怀表,拨开表盖。磁针微微震颤,指向窑洞方向,“这表以前在伪军手里待过,他们常去仓库押货。它对火药有反应。”
他盯着表盘:“你是说……弹药库?”
“信笺背面的‘×’,不是随便画的。”我用炭笔在掌心画出简图,“昨夜我用空间扫过日军据点,红外光网的终点就在这个位置。他们用热感应等着我们送东西,可没想到孩子把信缝在了棉袄里。”
他猛地站起:“那我们得炸了它。”
“现在不行。”我按住他,“弹药库一旦爆炸,整片区域都会封锁。孩子出不来。但我们有别的办法。”
我回到据点,翻出儿童团留下的汉阳造。拆下枪管,倒出火药,用布包好。又从染血童鞋里抽出铁钉,磨尖一头,缠上布条作引信。手雷没壳,但够用一次。
我把自制的雷管放进帆布包,靠在墙角闭眼。空间边界清晰如刀刃。我默念窑洞坐标,再叠加昨夜红外扫描的终点——弹药库的位置。三维重叠,形成一个精确的投放点。
“要是光能被看见……”我低声说,“那就让光炸成火。”
夜深了。巡逻车换岗的间隙,我再次潜行至窑洞外。雪停了,天阴得压人。我把手雷推入空间,意识锁定弹药库中心。
投放瞬间,玉镯碎片猛地一烫。我睁开眼,看见碎片表面浮出一行极淡的墨痕,像是用我指尖的血写成:
他们看得见光。
我盯着那行字,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远处轰然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半片夜空。爆炸声滚过雪原,震得我耳膜发痛。窑洞方向,铁门被气浪掀飞,积雪炸开,人影从里面冲出。一个孩子举着半截红布,在风中挥舞。
我靠着树干,喘着气。心跳和爆炸的余波混在一起,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火势蔓延极快。日军据点乱成一片,探照灯全数转向弹药库。我正要起身,一片烧焦的纸片随风飘落,擦过我的肩头,停在雪地上。
我捡起来。
残页上,一行铅笔字勉强可辨:
“……二十三个娃娃,他们躲在窑洞里学写字。”
字迹稚嫩,笔锋歪斜,像极了那晚攥着饼干的孩子。
我捏着纸角,抬头看向窑洞。烟雾中,人影一个接一个跑出,有大人背着孩子,有孩子搀着老人。他们跌跌撞撞,却没人回头。
顾明川带着人从林线冲出,接应他们。我站在原地,没动。
火光映在玉镯碎片上,那行墨痕还在,但颜色淡了些。我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丝湿意——不是雪,是汗,混着血,从掌心渗出来。
我翻出日记本,把烧焦的纸页夹进去。本子贴着胸口,像一块刚从火里抢出来的铁。
远处,第二波爆炸响起。这次是油库。
我站直身子,拍掉肩上的灰。帆布包里的怀表突然震了一下,磁针死死指向东南——那个方向,还有东西在等着被炸。
我迈步往前走。
走到林边时,顾明川追上来,递给我一支竹笛。
“孩子留的。”他说。
我接过,塞进包里。笛子上插着一朵野雏菊,花瓣冻得发脆。
天边泛出灰白。我回头看了一眼窑洞。火还在烧,但人已经走空了。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脚印,通向南方。
我转身,朝着下一个坐标走去。
风刮在脸上,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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