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熙言的话像块冰砸进顾清茹胃里。她盯着他指尖捻着的深褐色土末，喉咙发紧。渗进去很久的血……量很大。这棵树根下埋过东西。玉兰已死的纸条还在口袋里，冰凉的纸片贴着皮肤。玉兰的死，汇款单，王秀兰的身份……所有线索的线头，都死死缠在这棵狰狞的老槐树根上。
“挖。”顾清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嘶哑。她往前一步，鞋尖几乎踩到那片颜色深得不正常的泥土上。
庄子墨立刻按住她的肩膀。“清茹，等等。”他看向霍熙言，“老霍？”
霍熙言站起身，脸色沉得能拧出水。他迅速环视整个荒败的院子，目光扫过黑洞洞的堂屋窗户，最后落回树下。“现场可能有破坏，但……必须挖开看看。”他从随身的工具包里翻找，只摸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军刀。“没带正经家伙，先用这个凑合。”
庄子墨二话不说，转身奔向院墙角落那堆朽烂的杂物。他动作很快，几下就扒拉出半截锈蚀的薄铁片，像是以前破铁桶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勉强算个工具。他自己则捡了根粗点的断木棍。
顾清茹没等他们。她直接蹲下身，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里，用力掀开一块板结的硬土块。指甲缝立刻塞满了黑褐色的泥。
“清茹！”庄子墨拿着铁片赶过来，把木棍塞给霍熙言，自己蹲到她旁边，“我来。”
顾清茹没停手，只是动作更快了些。泥土冰冷粘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越往下挖，那股气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腥气就越发明显。霍熙言用木棍撬动板结的硬土，庄子墨则用铁片边缘吃力地切割着盘绕的老树根。三个人沉默地劳作，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工具摩擦泥土、刮蹭树根的闷响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
庄子墨的铁片碰到一块硬物，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他动作一滞，小心地拨开周围的浮土。不是石头，是一小块碎裂的白色物体，边缘不规整，带着被腐蚀的痕迹。
“骨头？”霍熙言立刻凑近，用木棍尖端小心地拨弄那块碎片。他捏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脸色更难看了。“像是……人骨碎片。小指指骨末端。”
顾清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指甲缝里的泥土像冰冷的毒虫。她看着霍熙言指尖那块小小的、惨白的碎片，胃里一阵翻搅。玉兰……真的被埋在这里？
“继续。”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手下的动作近乎粗暴，泥土被她奋力抛开。庄子墨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劝阻，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坑一点点变深。范围不大，但越往下，土质越松软，颜色也越深，那股混合着腐朽和腥气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霍熙言丢开木棍，也蹲下来用手刨。庄子墨的铁片又碰到了东西，这次是更大的一块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周围的土。
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片露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漆皮。
“自行车脚蹬？”霍熙言皱眉辨认。
“像。”庄子墨应道，继续清理。很快，更多的碎片出现了：断裂的塑料车筐残骸、严重锈蚀的链条环扣、扭曲的车轮辐条……一堆早已报废的自行车零件，凌乱地堆叠在坑底，被深色的泥土包裹着。
顾清茹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坑里这堆破铜烂铁，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她。骨头碎片……自行车零件？难道这下面埋的，只是一辆破车？那血迹是怎么回事？那骨头碎片又怎么解释？玉兰呢？
“只有这些？”她声音干涩，带着不敢置信。
“不对。”霍熙言盯着坑底，眼神锐利如鹰，“看这堆零件下面。”他指着被金属碎片半掩着的泥土，“颜色更深。而且……”他伸手，从几根扭曲辐条的缝隙里，抠出一小撮泥土捻开，“这下面的土，血腥味更重。像是有东西渗下去了。”他抬头，目光扫过顾清茹和庄子墨，最后落回坑底，“这堆破烂，像是后来扔进去，盖在什么东西上面的。”
顾清茹的心猛地沉下去，又骤然提起来。盖在什么东西上面？
庄子墨已经动手。他用铁片小心地拨开那些锈蚀的金属碎片，动作尽量放轻。霍熙言也再次加入，两人合力，将那些沉重的、扭曲的自行车残骸一块块移开，扔到坑外。坑底渐渐露了出来，下面果然还有一层颜色异常深暗、质地更松软的泥土。
顾清茹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清理。当最后一块碎裂的车筐塑料被扔开，坑底完全暴露出来时，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腐败气味猛地冲了上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那气味如此霸道，瞬间盖过了院子里原有的朽木和尘土味道。
霍熙言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死死盯着坑底那片新露出来的泥土，脸色铁青，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庄子墨也皱紧了眉头，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顾清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在那片深褐色的松软泥土表面，就在刚刚被清理掉金属碎片的地方，赫然露出了一小截……布料。灰扑扑的，带着陈旧的污渍，边缘已经有些腐烂，但能看出是某种化纤面料，像是……旧式工装裤的裤脚。
布料的一小角被翻起，露出下面一点……同样深褐色的、质地看起来有些不同的东西。不是泥土。
霍熙言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开那角布料边缘的一点浮土。
更多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质地，绝不是泥土。它带着一种皮革般的韧性和纹理，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褶皱和斑点，颜色是更深、更暗沉的棕褐色，与周围浸血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却又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质感。
霍熙言的指尖停在半空，距离那东西只有几毫米。他没有再动。他抬起头，看向顾清茹和庄子墨，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是人皮。”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顾清茹的耳膜。她浑身猛地一颤，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死死盯着坑底那点露出的、深棕褐色的皮肤组织，那上面细密的褶皱仿佛在无声地蠕动。玉兰已死……速离此地……自行车零件……人皮……
庄子墨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顾清茹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是把她从坑边拽离了一步。他脸色发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像出鞘的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洞洞的堂屋窗户和院墙外。“老霍！”
霍熙言也立刻站了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别动坑里的东西！”他厉声喝道，目光同样扫向院门和堂屋，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立刻保护现场！通知队里，加派人手！封锁这院子！”他迅速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快速下达指令。
顾清茹被庄子墨紧紧护在身后，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寒冷。她挣脱了一点，固执地再次看向那个深坑。坑底那点露出的深褐色人皮，在摇曳的树影下，像一个无声狞笑的伤口。这下面埋着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尸体那么简单。玉兰……王秀兰……二十多年的秘密……这棵吸饱了血的老槐树……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
庄子墨感觉到她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声音低沉而坚决：“清茹，看着我。别看那里。”
顾清茹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庄子墨紧绷的下颌线。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堂屋那扇黑洞洞的窗户后面……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一片衣角迅速缩回了黑暗里。
她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猛地转头盯向那扇窗户。
黑洞洞的，死寂无声。
刚才……是错觉吗？
霍熙言结束了通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队里马上到，技术队也会来。从现在起，谁也别单独行动。”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顾清茹苍白的脸，又转向那扇沉寂的堂屋窗户，握紧了配枪。院门在他们进来时已被霍熙言重新掩上，此刻这荒败的小院，如同一个巨大的、敞开的坟墓，将他们三人牢牢困在其中。空气里，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和泥土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顾清茹靠在庄子墨身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扇窗户后的黑暗，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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