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日,寒风卷着哨音,从四合院的过道里呼啸而过,刮在脸上,是刀割一样的疼。院里那棵老槐树的秃枝在风里抽搐,发出呜呜的声响。
刘光福缩着脖子,躲在墙根底下,试图借着一点微不足道的遮挡,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身上那件薄棉袄是去年的,洗得发白,颜色都泛着旧。更要命的是,他今年个子蹿了一截,棉袄的袖子吊在手臂上,露出整整一截又红又肿的手腕。
几个大院的半大孩子在院子中央踢着一个破布包成的毽子,叫嚷声和笑声远远传来,可刘光福只觉得那声音飘忽,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他试着跑过去加入,可没跑两步,灌进袖口的冷风就让他浑身一哆嗦,刚积攒起的一点热气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只能退回来,重新蹲在墙角,用通红的双手哈着气,可那点微弱的温度,刚一出口就被寒风吞噬。
这一切,都被窗户后面的一双眼睛静静看在眼里。
苏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眉心微微蹙起。
她看着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心里一阵发酸。
大人们之间的那点龌龊和算计,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刘海中是混蛋,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
她心里叹了口气。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但苏婉的声音却带着一股驱散寒意的温暖。
“光福。”
刘光福猛地抬起头,看见苏婉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和笑意,对他招了招手。
“快,进屋来,到阿姨家暖和暖和。”
刘光福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爹刘海中天天在家里骂林家,骂林毅,骂苏婉,那些话他都听得耳朵起了茧。
可是……屋里那昏黄的灯光,那扑面而来的、似乎带着食物香气的热气,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只犹豫了一秒。
温暖战胜了一切。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迈开冻得有些僵硬的双腿,一溜烟跑进了林家的屋子。
门一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屋内的暖意像一张厚实的毛毯,瞬间将他包裹。刘光福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那是身体在回应突如其来的温暖。
“快,坐炕上歇着。”苏婉把他按在温热的土炕边,又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她端着一个豁口大海碗走了出来。
碗里是深褐色的汤水,浓郁的姜辣味混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腾腾的热气模糊了刘光Ford的视线。
“快喝了,姜汤,阿姨给你放了两大勺红糖,驱寒的。”
刘光福双手捧住温热的碗边,那温度从指尖传来,让他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他顾不上烫,凑到碗边,“咕咚咕咚”地大口吞咽起来。
辛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一股霸道的暖流轰然炸开,瞬间冲向四肢百骸。他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脚,重新恢复了感觉,又麻又痒。
一口气喝完,他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红糖的甜味。
“阿姨,谢谢您。”他抬起头,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感激。
“傻孩子,谢什么。”苏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从柜子里翻找起来。
她拿出来一件半旧的蓝色棉袄,递到刘光福面前。
“这是我们家林毅以前穿的,他现在穿小了。虽然是旧的,但里头的棉花都是我前年新弹的,厚实着呢。你看看,洗得干干净净的。”
刘光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件棉袄。
棉袄是旧的,但入手却是一片柔软和厚重。上面还带着一股好闻的皂角香气,和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
“光福,拿着,换上吧。总比你身上那件强,你看你那手腕子,都冻坏了。”
刘光Ford捧着那件还带着余温的棉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爹妈从来没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过话。他身上的衣服,永远是两个哥哥穿剩下的。冷了,也只会被骂一句“谁让你出去疯跑”。
他从没想过,被别人这样关心,是这么一种让人想哭的感觉。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他抱着棉袄,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一句。
这件充满善意的棉袄,成了他此刻最珍贵的宝物。
他却不知道,这件宝物,即将变成点燃他家战火的引信。
……
夜幕降临,刘海中推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回了院子。
他今天在厂里又受了气,几个新来的年轻工人根本不把他这个贰大爷、锻工组长放在眼里,做事阳奉阴违,气得他肝火旺盛。
他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推开家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屋里没生炉子。
他老婆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缝补衣服,两个大儿子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只有刘光福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
刘海中烦躁地把车梯子一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对劲。
刘光福身上穿着的,不是那件他看腻了的破烂薄棉袄。
而是一件半旧的蓝色棉袄。
那款式,那颜色……
刘海中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林毅!他见过林毅穿过这件衣服!
一股混杂着嫉妒、屈辱和暴怒的血气,轰地一下直冲他的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什么善意!
这是施舍!是羞辱!是林家在用一件破衣服,来打他刘海中的脸!
“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冷而暴戾。
刘光福被他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小声回答:“是……是苏婉阿姨给的。”
“苏婉?”
刘海中怒极反笑,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
“好啊!好得很啊!我们刘家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要上赶着去捡别人家的破烂!去丢我们刘家的人!”
他话音未落,一把就扯下了挂在墙上的皮带。
那根黑色的牛皮带,被他攥在手里,像是活过来的一条毒蛇。
“爸!我冷!今天在院里快冻僵了,苏婉阿姨看我可怜才给我的!”刘光福吓得脸色惨白,哭着大声辩解。
“冷?”
刘海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冷死也比穿他家的破烂强!我刘海中的儿子,不能受这种嗟来之食!”
他将自己在厂里受的气,对林毅的嫉妒,对现状的不满,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皮带的末梢。
“啪!”
皮带带着风声,狠狠抽在了刘光福的后背上。
棉袄的厚实,根本无法完全抵挡那股狠厉的力道。剧痛瞬间传来,刘光福惨叫一声,整个人都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我让你穿!”
“啪!”
“我让你去丢人现眼!”
“啪!”
刘海中彻底疯了,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问青红皂白,抡圆了皮带,一下又一下地朝地上的儿子抽去。
刘光福的哭喊声,求饶声,很快就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任由那雨点般的毒打落在自己的背上、腿上、胳膊上。
每一鞭子下去,都像是有烧红的烙铁烫在身上。
可比身体更疼的,是他的心。
他不懂。
他只是冷,只是想要一件暖和的衣服。
苏婉阿姨那么好,给了他热乎乎的姜汤,给了他干净厚实的棉袄。
为什么到了父亲这里,就成了丢人现眼?就成了天大的罪过?
为什么?
疼痛渐渐变得麻木,眼泪也流干了。
刘光福趴在冰冷的地上,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
那张脸,此刻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他心里最后一丝对父亲的敬畏,随着皮带每一次的抽落,被一寸寸打碎,剥离。
当刘海中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时,刘光福没有再哭。
他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那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哀求。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是恨。
刘家内部,一道看不见,却深不见底的裂痕,就在这天晚上,被一根皮带,狠狠地凿开了。
它再也无法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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