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怒火的余烬，仍在陈屿的胸腔中灼烧。
他站在船舷边，海风吹不动他僵硬的身体，只有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一片惨白。
眼前那片死寂的珊瑚坟场，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视野。
不行。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闭上眼，强行将翻腾的血气压下去，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他要找到答案。
他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哗啦——”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全身，也将他最后一丝浮躁的情绪彻底剥离。
陈屿戴好潜水面镜，启动了水下推进器，化作一道沉默的箭矢，刺入那片灰白色的死亡世界。
没有声音。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
除了他自己呼吸器排出的气泡声，整个世界死得彻底。
他的探照灯光柱，像一把手术刀，剖开浑浊的水体，所到之处，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曾经五彩斑斓的鹿角珊瑚，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毫无生机的白色骨架，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成粉末。
巨大的脑状珊瑚，失去了所有共生的藻类，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像是毒素沉淀的灰白色薄膜，沟壑纵横的纹路，宛如一颗被遗弃在海底的、腐烂的大脑。
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海葵和海绵，也化作了一滩滩模糊的、正在分解的有机物。
这里是一片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真空地带。
陈屿关闭了推进器，悬浮在这片海底的墓园上空。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一株白化的珊瑚枝。
冰冷，粗糙。
一种彻骨的悲哀，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心脏。
他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寸海底。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礁石的缝隙，每一片沙地的凹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小时。
一小时。
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开始侵蚀他的意志。或许，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凶手早已远去，而毒素，也抹去了一切痕迹。
就在他准备上浮，重新规划搜索区域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
在一片由数块巨大礁石坍塌堆叠而成的阴影区域，那里的水体，似乎有一道极其不明显的、扭曲的痕迹。
那是……水流？
在这种死水一般的环境里，怎么会有水流？
一个念头，击中了他的大脑。
陈屿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那片阴影区域游去。
越是靠近，那股水流的感觉就越是清晰。它不是外界浑浊的水，而是一股清澈的、带着丝丝凉意的水，正从礁石堆的最下方，一个被碎石半掩着的黑暗洞口，缓缓地渗出。
这个洞口，仿佛是这片死亡炼狱中，唯一一个还在呼吸的伤口。
它内部，是隔绝的！
陈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氧气余量和潜水电脑数据，将探照灯的功率开到最大。
光柱刺入洞口，却被深邃的黑暗完全吞噬，看不到尽头。
他不再迟疑，身体一沉，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穴。
洞穴的入口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粗糙的岩壁摩擦着他的潜水服，发出“沙沙”的声响。
压抑，黑暗。
但仅仅前进了数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股沛然的水流将他轻轻托起，他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水下溶洞。
陈屿悬浮在水中，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这里的水质，清澈得不可思议，能见度超过了五十米。探照灯的光芒，在水中几乎没有任何衰减，将整个溶洞照得亮如白昼。
洞穴的穹顶上，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石壁上镶嵌着不知名的、闪烁着微光的矿物晶体，将这里点缀得如同神话中的水晶宫。
一个独立的、未被污染的地下水循环系统！
大自然用它最鬼斧神工的手段，在这里保留了一片净土。
陈屿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有力的跳动。
他顺着溶洞继续向深处探索，很快，他来到了溶洞的尽头。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铺着一层细腻的、银白色的沙子。
他的光束，缓缓扫过沙地。
然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只见在那片平坦洁净的沙地上，静静地躺着七八只体型巨大、外壳呈现出一种深沉墨黑色，边缘闪烁着虹彩光泽的巨型贝类。
它们的尺寸，每一只都超过了成年人的脸盆大小，外壳厚重，表面有着独特的生长纹理，宛如一件件浑然天成的黑暗艺术品。
黑蝶贝！
孕育着海洋珠宝之王——大溪地黑珍珠的母贝！
在外面那片被毒素毁灭的绝望世界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洞穴深处，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庞大、如此健康的黑蝶贝群落！
这简直是死亡绝境中，绽放出的最顽强的生命奇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畏，攥紧了陈屿的心脏。
他缓缓游上前，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生命。
他抽出潜水刀，选择了其中最大的一只黑蝶贝。刀尖小心地探入贝壳的缝隙，他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姿态，稳定地发力。
“咔。”
一声轻响，紧闭的贝壳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下一秒，一道幽深而璀璨的光芒，从缝隙中爆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黑暗的水体！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吞噬心神的魔力。
陈屿屏住呼吸，缓缓将贝壳完全打开。
当贝壳内部完全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彻底忘记了思考。
在肥厚、鲜活的贝肉之中，一颗硕大无朋的珍珠，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通体浑圆，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它的直径，肉眼观测，绝对超过了二十毫米！
它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深邃的、带着神秘孔雀绿色泽的基调，在探照灯的光芒下，表面流转着紫色、蓝色甚至金色的伴彩光晕，瑰丽得不似人间之物！
完美！
这颗“海洋之泪”的美，已经超越了语言能够形容的范畴。
陈屿彻底被这绝世的美丽所折服。
许久之后，他才从震撼中回过神。
他先是返回水面，在船上，将早已等得不耐烦、绕着他团团转的小白和大毛二毛喂饱，安抚好它们的情绪。
然后，他再次潜入那个神秘的洞穴。
他将剩下的黑蝶贝，全部小心翼翼地采集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手中捧着的，是这个星球上最珍贵的馈赠。
这不仅仅是无法估量的财富。
这是这片垂死的大海，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是绝望的黑暗中，依然拼尽全力，闪耀着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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