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气氛比昨晚的晚餐更加公式化。长长的餐桌上，顾建国坐在主位，一边浏览着财经报纸，一边喝着黑咖啡。顾衍之下来时，他刚好放下杯子。
“休息得怎么样？”顾建国问道，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例行询问。
“还好，时差还有点。”顾衍之拉开椅子坐下。佣人立刻为他端上早餐。他注意到林未晞的位置空着。
“未晞一早就回学校了，项目忙。”顾建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说道，然后话锋一转，“既然回来了，就别闲着。下周一去公司报到，从投资分析部开始实习。我已经安排好了。”
顾衍之握勺子的手顿了顿。他并不意外这个安排，这是顾建国一贯的风格，他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在规划好的轨道上。
“国内的市场环境和规则跟国外不太一样，你需要尽快熟悉。”顾建国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未晞对国内的情况，尤其是A市这几年的一些变化，比你要了解。我已经跟她说了，工作上有什么不清楚的，或者生活上需要适应的地方，你可以多问问她。”
顾衍之抬眼，有些意外。让林未晞“帮”他？按照他记忆中的关系，这简直是个笑话。他几乎能想象出林未晞那冷淡又略带嘲讽的表情。
他正想开口说“不必”，顾建国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从报纸上移开，带着几分真实的困惑看向他：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俩关系会不错。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生分了？”
顾衍之微微一怔。
顾建国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之前不是受了伤，脑震荡住院了吗？那段时间，未晞那孩子可是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照顾你，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谁劝都不听，非要亲自守着。怎么这才过去几年，倒像陌生人一样了？”
轰——
顾建国的话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顾衍之。
他握着勺子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高三暑假……受伤……脑震荡住院……
这段记忆是存在的，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扭曲。他依稀记得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末尾，他晚上回家，在一条暗巷里撞见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高年级混混围着林未晞，似乎是在勒索要钱。他当时不知哪来的火气，直接就冲了上去……混乱中，他好像被人用什么东西砸中了后脑，之后就是一片混乱和黑暗，醒来就在医院了。
这是他记忆里关于那次事件的全部。
至于“未晞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空白。
彻彻底底的空白。
他的记忆里，关于住院的那段时光，只有父亲匆忙来看过几次的背影，护士例行公事的换药，还有病房里惨白的天花板。根本没有林未晞的身影，更别提“没日没夜地照顾”！
这怎么可能？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他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父亲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而且，昨天晚餐时，林未晞那个熟练至极的、为他挑鱼刺的动作，此刻如同电影特写镜头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那绝非陌生人或者关系恶劣的人会做出的自然举动。
一种冰冷的、带着丝丝悚然的感觉顺着顾衍之的脊椎爬升。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地意识到——他的记忆，可能出现了巨大的、他从未察觉到的缺失。有一段至关重要的过往，被某种力量从他脑海里硬生生抹去了，而这段过往，似乎紧紧缠绕着他和林未晞。
“爸，”顾衍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您是说……未晞当时一直在医院照顾我？”
顾建国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皱了皱眉：“当然。要不是她及时发现不对劲叫了救护车，又守着你，后果可能更麻烦。你怎么了？自己受伤的事都记不清了？”他的语气带上一丝审视。
“……不是，”顾衍之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舀了一勺已经微凉的粥送入口中，味同嚼蜡，“只是有点意外。毕竟……后来我们好像也没什么联系。”
顾建国哼了一声，似乎对年轻人之间变幻莫测的关系不予置评，重新拿起了报纸：“总之，有事多问问她。那孩子心细，比你靠谱。”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顾衍之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背脊抵住了冰凉的门板。
窗外阳光炽烈，他却感到一股寒意。
高三暑假的夏天，那个他以为只有冲突、混乱和短暂住院的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未晞……
那个在他模糊记忆里只有疏离和冷漠的女孩，因为自己的英雄救美所以才会照顾自己吗？那如今见面又为什么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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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那个本该是“陌生人”的林未晞。
周中的一天，顾衍之被父亲叫回老宅吃晚饭。他到的时候，林未晞已经在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顾建国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关于她参与的那个科研项目。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肩颈皮肤。
顾衍之的视线落在她的左肩上时，骤然顿住。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约莫两寸长的淡粉色疤痕。并不狰狞，甚至因为年月已久而变得有些模糊，但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依然显得有些突兀和刺眼。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有的？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印象。
一股莫名的不适感攥住了他，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源头，只觉得那道疤痕异常刺眼，仿佛不该出现在那里。他几乎要脱口问她是怎么弄的，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问这种问题太过唐突和逾越。
林未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身，将那道疤痕自然地掩在了衣料之下，继续平静地和顾建国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