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扶着曹嬷嬷的手起身,再度流露出在正厅前一模一样的眼神。
轻蔑鄙夷,仿佛宋承漪不过是碾在脚下的微尘。
“好,好得很。”
曹嬷嬷将那药丸收了回去,放回袖笼中。
“不识抬举!夫人的一片苦心,倒喂了白眼狼,幸好咱们夫人向来仁厚,不会与你计较。”
说出这气急败坏的话,可不像是要不计较的样子。
宋承漪挑了挑眉梢,静静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
崔氏来之前本就做了两手准备,拉拢不成,便借机惩治她一番。
左右迎亲那日,在大门前她得了奉平长公主的话,自己不过是教教她规矩,真出了事也有借口推脱。
崔氏厉声道:“青鸾出嫁那日,你说过的话,我可一直记到现在!”
听到这里,宋承漪忽的就踏实了。
崔氏此行目的是来找她算娶亲那日的旧账,可崔氏一直不提,还说些乌七八糟的,倒叫宋承漪心烦。
她松了口气,坦然迎视:“二婶婶记得就好。”
当日开口点破郁青鸾的姻缘之险,她便料到崔氏事后会记恨。
她在生死边缘滚过一遭,崔氏这点阵仗,又能如何?还能超过重逢当日,郁攸迟对她用刑之重?
见她不仅不惧,反而露出笑模样来,这份从容彻底激怒了崔氏,她端起当家夫人的架子。
“言行无状,顶撞主家长辈,曹嬷嬷,你告诉她,这在府里,是什么罪名?该当如何处置?”
曹嬷嬷应声上前,“回夫人,按家规,当责二十杖,后禁足柴房七日,待其学乖顺了规矩,方可放出。”
宋承漪眸光凝滞。
她还是低估了崔氏的狠辣,原以为顶多是斥责跪香。
她分明记得,侯府主子犯错顶多学些家训便罢了,怎么如今一个两个的,都爱动起手来了,都是郁攸迟带起的坏风气。
宋承漪直视崔氏,语速平稳,“我怎不知侯府还有这种家法?”
崔氏见她面上终于浮起波澜,笑容添了几分得色,“你之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
曹嬷嬷走过来擒她,宋承漪灵活闪身逃开了。
崔氏这处罚太重太没道理,她可没傻到要站着等挨罚。
宋承漪冲着外头喊道:“露兰!”
平芜院还有两个丫头,怎么也能撑上一阵子。
但她这声后,屋外没有任何动静。
曹嬷嬷冷笑着拍了两下手,门口守着的婆子们即刻闯了进来。
见宋承漪还盯着门外,崔氏走到她身前,抬起她的下巴,唇边噙着讥诮,“瞧瞧,这张脸的好容色,连我都看得眼晕了。”
“你可真是天真,竟还想着露兰会进来护着你,殊不知,现在最盼着你出事的人就是她。”
宋承漪任由崔氏钳着下巴,目光仍落在洞开的房门处,廊下空空荡荡。
曹嬷嬷道:“那小蹄子的心思,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是夫人明察秋毫,老奴竟都未察觉。”
露兰的那点心计,崔氏打从进门看到宋承漪身上所穿衣裳的第一眼,就看得明白。
崔氏松开手退后,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她的裙摆上,语焉不详地道:“你穿着这身新做的衣裳去领罚,最好不过了。”
宋承漪慢悠悠地转回视线,脸上并没有出现慌张之色。纵使心中有许多不解,但她的唇角依旧挂着恬静的笑。
好歹也是死过一回之人,她拎得清什么是当下最要紧之事。
现在需要解决的大麻烦,不是露兰,而在眼前。
宋承漪问:“你要惩处我,可曾问过世子的意思?”
崔氏仰头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
“捧你几句就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你在攸迟眼中,”她用手指着门槛落雪化后的污渍,“不比雪后的泥水好到哪里去。”
这话着实戳心窝子,宋承漪眼底掠过一丝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只要不是郁攸迟亲口所说,她都不会信。
不对,就算是他亲口所言,她也不会信,她只信自己亲眼看见的和亲身感受到的。
宋承漪冷静地道:“无端推测没有证据的事情,长着一张口就可以随便说。但是,二夫人不如猜猜,世子将身边最得力的露兰和雨梅拨来给我,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崔氏脸上的快意瞬间凝滞。
宋承漪对郁攸迟身上发生之事,看不明白,但不代表她看不清旁的。
这六年,郁攸迟积威之重,想必没有比侯府中的人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二夫人定然也惧怕。
上一回迎亲,郁攸迟险些当街斩了崔氏千挑万选的好女婿,可崔氏连半句硬话都不敢递上去,还是长公主出面才得以圆场。
崔氏眼神变幻着。
郁攸迟近几年性情暴戾,什么情面礼数都不讲,简直要翻了盛都的天。
他心思深沉,这女人在他心目中究竟几斤几两,谁也摸不准。
崔氏犹豫半晌,附在曹嬷嬷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
宋承漪被两个粗使婆子强拉到了郁氏祠堂的门外。
沉重的木门打开,一股阴凉肃穆的陈旧沉香气味迎面扑来,供案黝黑似墨,其上林立无数鎏金牌位,在昏暗中隐现着幽光。
纵使燃着香火,祠堂常年避光,屋中的光线阴冷,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宋承漪对这地方并不陌生,逢节庆随着郁攸迟身后来上香祭祀的记忆还在。
她正要抬步入内,却被身旁的婆子猛力拽回。
婆子啐道:“你也配进祠堂?”
宋承漪淡淡问:“既不许我进,你们带我来此作什么?”
曹嬷嬷不知从哪拿了一张蒲草垫子,连同那本厚厚的家训一并扔在宋承漪面前。
“跪下,今日不学会规矩,就休想起身。”
从要打板子关柴房变成了来祠堂门口学规矩,已经是崔氏极大的退让了。
宋承漪自知今日逃不开这一遭。
既是打不过,就努力让自己舒服地活着。在宋家,她也曾被宋老太太罚跪过祠堂,她知晓何种姿势最为省力,膝盖不会疼。
她慢吞吞地撩衣裙的下摆,打算侧歪着跪。
曹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压着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按在蒲草垫上。
宋承漪的膝盖刚触碰到垫子,眸子瞪圆,顷刻就要弹起来,但肩膀被婆子们按着,动弹不了。
她倒吸了好几口气,不得不充分感受膝盖处的刺痛。
崔氏竟将内宅的阴私手段用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