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农场,石屋。
油灯的火苗无声跳跃,将一道盘坐的人影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许太平的脸白得像纸,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衣领。筑基丹温和的药力在体内流转,修补着寸寸断裂的经脉,但识海深处,那被强行撕开的口子却像一张恶鬼的嘴,一波波地喷吐着针扎般的剧痛。
“神念刺莲”的威力,远超他的预期。
同样,那反噬之力也恐怖到了极点。
他现在就像一个看似完好,内里却布满裂纹的瓷瓶,一阵风就能吹倒,一个炼气境中期的修士,都能轻易将他碾成齑粉。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虚弱、最危险的时刻。
忽然,屋外传来石猛一声短促的惊呼,那声音刚出口,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死寂降临了。
农场里所有的虫鸣、夜风拂过菜叶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所有构成“夜晚”这个概念的声音,都在万分之一刹那间,被彻底冻结。
整个世界,仿佛被浸入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
一股冰冷沉重的压力,如万丈雪山当头压下,石屋的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桌上油灯的火苗被硬生生压成了一点豆大的绿光,剧烈地扭曲、挣扎,却发不出半点热量。
石屋的门,无风自开。
一道青袍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整个人仿佛与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明明就站在那里,神识扫过却是一片虚无。
筑基期!
许太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识海的剧痛,想也不想,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翻了下来。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那声闷响,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杂……杂役弟子许太平……见、见过长老!”
他把头死死抵在地面上,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变形。
来人没有说话,缓步走进石屋。
他每走一步,屋内的温度就骤降一分。许太平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被扔进了三九寒天的冰窟里,连骨髓都快要冻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冰。
那人没有看他,径直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颗许太平刚从地里刨出来、还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在手里掂了掂。
“外门大比,你很不错。”
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精准地刺入许太平的脑海。
“弟……弟子惶恐!全……全是运气!是天大的狗屎运!”
许太平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额头在粗糙的地面上“砰砰”磕着,很快,额前的地面便被染上了一抹湿润的暗红。
“运气?”
青袍男子,内-门刑罚长老楚天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走到许太平面前,缓缓蹲下身,将那颗沾着泥土的土豆,凑到许太平的眼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一招秒杀炼气四重的赵明,是运气。”
“用一件诡异法器,将赵虎连同七名炼气四重的弟子一起蒸发得连点灰都不剩,这也是运气。”
“在试炼谷,被陈北玄的‘九剑归一’当场轰杀成渣,却能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广场,还拿了第三名,这叫天大的运气。”
楚天行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慢,每说一句,许太平就感觉压在背上的那座无形大山又沉重了一分,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最后,在擂台上,以炼气三重的修为,硬接陈北玄数十道飞剑,再用一道连我都感到惊艳的神魂攻击,当着全宗门的面,废掉了炼气六重巅峰的他……许太平,你管这个,也叫运气?”
“说吧。”
楚天行站起身,那颗土豆从他指间滑落,他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碾。
土豆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许太平。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崩溃,猛地抬起头,满脸的血污混着鼻涕眼泪,声音嘶哑地哭喊起来:
“长老明鉴!弟子冤枉啊!弟子真的不知道!弟子在黑石矿侥幸没死,掉进一个地缝里,那里……那里黑漆漆的,有一具尸骨,都烂成架子了!弟子……弟子从他身上摸到了一个破袋子,里面就几件东西,弟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能保命……用一次就没了,真的用一次就没了啊!长老!”
他一边哭嚎,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到楚天行脚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抱他的腿,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长老,弟子说的句句属实!求长老饶命,饶了弟子这条狗命吧!弟子再也不敢了!”
他将一个被逼到绝境、吓破了胆、语无伦次的底层修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楚天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等待解剖的实验品。直到许太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才淡淡地开了口:
“编的不错,很像真的。”
许太平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瞬间掐住了脖子的鸡,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滑稽的泪痕。
“一具不知名的尸骨,能让你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杂役,拥有堪比内门核心弟子的战力和心机?”
楚天行俯视着他,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不在乎你的秘密,也不在乎你从哪里得来的机缘。”
“宗门,只在乎你有没有价值。”
他话锋一转。
“现在,有一个让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青云门,要和血煞宗开战了。”
许太平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惊恐。
“三个月前,宗门在青云山脉深处发现一座巨型灵石矿脉,血煞宗的那群杂碎也盯上了。”
楚天行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小规模的摩擦已经死了不少人,掌门已经决定,三日后,倾全宗之力,与血煞宗决一死战,彻底抢下矿脉!”
他盯着许太平的眼睛,一字一顿。
“战场,是天才的磨刀石,也是废物的埋骨地。更是……洗白一切污点最好的地方。”
“你,敢不敢去?”
许太平愣住了,似乎在拼命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问:“弟……弟子去了,能……能做什么?”
“杀人。”
楚天行吐出两个字。
“去杀血煞宗的弟子。你杀得越多,功劳就越大。你的那些‘运气’,就越能变成真正的‘实力’。宗门,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楚天行笑了,那笑容让石屋的温度再次下降,“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会把你带回执法堂。那里有一百零八种搜魂秘法,我会亲自出手,将你的魂魄一片片剥下来,仔细研究一下,你的‘运气’到底藏在哪一层。”
许太平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他毫不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弟子……愿意!弟子愿意为宗门效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变调。
“很好。”
楚天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青色的令牌,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是外门弟子的身份令牌,是你参加这场战争的资格。”
他又拿出一个玉瓶。
“三颗凝气丹,算宗门预支给你的军备。”
许太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手,将令牌和玉瓶死死抓在手里,指节都捏得发白。
“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楚天行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时,他忽然停下,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
“对了,你这农场里种出的金丝锐木,很不错。”
“从今天起,太平农场列为宗门战备物资培育点,每月产出,宗门征用八成。这是命令。”
说完,他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被冻结的虫鸣和风声,在一瞬间重新涌入石屋。
许太平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卑微的石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一节一节地,从地上爬起。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干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器物。当他放下手时,脸上那副惊恐懦弱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太平哥!”
石猛这时才敢从外面冲进来,他一把扶住许太平,脸上全是后怕,“刚才那位……您没事吧?”
“没事。”
许太平将那枚青色令牌收好,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瓶,随手扔给了石猛。
“吃了它。”
他走到门口,看向青云山门的方向,那里,将是奔赴战场的起点。
石猛看着手里那三颗价值不菲的丹药,又看看许太平那单薄却笔直的背影,忍不住问:“哥,咱们真要去跟血煞宗拼命啊?那可是战场……”
许太平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石猛,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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