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云山脉西麓,黑风口。
连绵无尽的营帐如同一块块丑陋的补丁,铺满了原本青翠的山谷。空气中混杂着铁锈、草药、血腥与汗水的味道,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气。数万名青云门弟子汇聚于此,往日里仙气飘飘的同门,此刻都换上了一身制式青甲,脸上写满了或亢奋、或恐惧、或麻木的神情。
许太平和石猛,就像两滴混入洪流的浊水,毫不起眼。他们刚领了身份腰牌和一套几乎磨穿了的旧甲,就被一名脸上长着麻子的执事弟子,用一种宣判死刑的语调,领到了先锋营的征兵处。
“先锋营?”石猛低声咕哝了一句,他虽然憨,却也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周围,一些老弟子投来怜悯的目光,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两个杂役出身的,不进先锋营当炮灰,难道还想去中军大帐喝茶?”
“看他们那嫩皮嫩肉的样,怕是活不过第一轮冲锋。”
征兵处,一个尖嘴猴腮、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拿指甲剔着牙。他就是先锋营第三队的队正,刘莽,炼气五重的修为。
“新来的?叫什么?”刘莽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仙师,俺叫许太平,他叫石猛。”许太平躬着身子,脸上是那副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刘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一指旁边堆积如山的木箱:“宗门配发的丹药和符箓,都在那了。每人一瓶‘回气丹’,三张‘锐金符’。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两人面前,伸出那只干瘦得像鸡爪子的手,在许太平和石猛的胸口上拍了拍,实则是在掂量他们的储物袋。
“不过,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们两个新人,什么都不懂,拿着这些宝贝也是浪费。万一刚冲上去就被人宰了,岂不是便宜了血煞宗的杂碎?”刘莽一脸“我为你们好”的表情,“这样,你们的丹药和符箓,队正我先替你们保管。等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立了功,我再加倍还给你们。”
石猛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要发作。
“队正说的是!”
许太平一把按住了石猛,力道之大,让石猛都为之一愣。他转过头,对着刘莽笑得更淳朴了,甚至带着几分感激:“俺们俩刚来,什么都不懂,多亏了队正您照顾!这些东西放在您这,俺们心里踏实!”
刘莽显然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上道,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重重地拍了拍许太平的肩膀:“不错,你小子,很懂事,有前途!放心,跟着我刘莽,亏待不了你们!”
说罢,他便毫不客气地从两人手里“拿”走了刚领到的补给,只扔给他们一人一颗劣质的疗伤丹,算是“安抚”。
看着刘莽得意洋洋离去的背影,石猛气得直哆嗦:“太平哥,他就这么把东西抢了?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俺去找他理论!”
“理论?然后呢?”许太平的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被他穿小鞋,第一轮冲锋就把我们安排在最前面送死?”
他环顾四周,那些老兵油子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和看向他们时那毫不掩饰的、看死人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哥,那咱们怎么办?”石猛没了主意。
“别急。”许太平拉着他走到营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兵甲和杂物,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
角落里,一个头发乱得像鸟窝,满脸污垢的老兵正抱着一柄断了半截的飞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血鸦,到处都是血鸦……”
他眼神涣散,神情疯癫,周围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样离他远远的。
许太平却径直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老兵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聚焦在许太平身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又一个来送死的新兵蛋子……嘿嘿,你的血,闻起来……很香……”
许太平不为所动,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碧绿的莲子,正是道土空间里长出的【清净莲子】,能清心凝神,对神魂创伤有奇效。
一股清新的、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腐臭。
疯癫老兵的鼻子猛地抽动几下,涣散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明。他死死盯着那枚莲子,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到了绿洲。
“这个,换你一个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法子,再加一张这附近的地图。换不换?”许太平的声音很平。
老兵眼中的清明和疯癫在剧烈交战,他挣扎了许久,最后一把抢过莲子,像吞枣一样囫囵吞了下去。一股清凉之意从他天灵盖炸开,他浑身一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疯狂褪去了几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许太平一眼,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黑风口,阴气重,血煞宗那帮杂碎最喜欢布‘血沼陷阱’,踩进去,神仙难救。”
他用指甲在地上飞快地画了几道扭曲的线条:“这是西边那片乱石坡,别走大道,从这几处断崖下面绕过去。还有……”
他凑到许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战场上,别信眼睛,信乌鸦。跟着乌鸦走,总有肉可吃。”
说完,他将一张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用兽皮画的简陋地图塞进许太平手里,然后抱着断剑,缩回角落,又恢复了那副疯癫的模样,只是嘴里不再念叨,安静了许多。
许太平将地图收入怀中,脸上依旧平静。
先锋营,炮灰营。
在别人看来,是九死一生的绝地。
可在他眼里,这里遍地都是即将成熟的庄稼,是道土最渴望的无上神肥。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有了一丝期待。
此刻,数里之外,中军大帐所在的山巅之上,楚天行正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如蚁群般密集的营地。一名心腹长老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楚长老,许太平被分进了刘莽的先锋死士队,此人克扣军需,贪生怕死,许太平跟着他,怕是……”
楚天行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先锋营那片小小的区域,眼神意味深长。
“一块好铁,不扔进最旺的炉子里,用最重的锤子反复敲打,又怎能知道它究竟能锻成宝剑,还是会化作一滩废铁?”
他的声音,如这山巅的寒风,冷冽而无情。
“看着他,别让他死了。至于吃些苦头……天才,都是从苦水里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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