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着自己的母亲大哭,随后好不容易才证实了,自己并未饮用茶水,只是因果酒醉倒。
至于中毒一事,御医查验后,发现她袖口上沾染了少许梦昙花粉,应是有人故意撒在她衣袖上,借她醉酒昏睡从而制造中毒假象。
真相大白,瓷秋被押入地牢严刑拷问,苏折雾则被释放,继续当个洒扫婢女。
走出地牢时,阳光刺目,苏折雾抬手遮了遮眼。
她心中一团乱麻。
心想着换个身份能悠闲一点,没想到还有事儿找上门。
真是烦。
一道身影立在廊下,正是沈扶寂。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看上去清风明月,身若谪仙。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失望。
苏折雾上前福身行礼:“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若非他给了几句还算有用的信息,她也未必能如此顺利脱身。
沈扶寂走近几步,垂眸看她:“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这么做?”
苏折雾低头回道:“大人行事,自有道理。”
沈扶寂忽然笑了:“这般听话,最后可别叫我失望。”
苏折雾指尖微蜷,没有接话。
沈扶寂却似心情颇好,转身道:“跟我来。”
苏折雾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沈扶寂带着她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院落。
院中种满翠竹,风过时沙沙作响,当时绿色一片,看着都叫人心旷神怡。
“从今日起,你便在我身边伺候。”
沈扶寂推开竹屋的门,室内陈设简单,唯有书卷堆积如山。
苏折雾刚想开口:“大人......”
沈扶寂回头看她:“怎么,不愿意?”
苏折雾垂眸,到底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更何况如今自己还受制于人,到底拒绝不了。
她在心里权衡一番,到底说:“奴婢不敢。”
沈扶寂走到书案前,随手抽了一卷书递给她:
“从今日起,你负责整理这些书卷。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苏折雾接过书卷,恭敬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苏折雾便留在沈扶寂身边伺候。
他似乎真的很闲,每日不是看书便是喝茶,偶尔出门赴宴,也总是早早归来。
似乎生怕身边这人偷懒。
苏折雾则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整理书卷,研磨泡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
但她知道,沈扶寂在观察她。
虽不知眼前这人打得什么心思,但总归还是小心点好。
这日午后。
沈扶寂在竹榻上小憩,苏折雾坐在窗边整理书卷。
阳光透过小窗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自那日后,沈扶寂待她似乎亲近了些。
沈扶寂会让她陪他对弈,教她识谱抚琴,甚至偶尔与她谈论朝政。
苏折雾总是谨慎应对,不敢透露关于重生的秘密。
眼前这人与宫中那些豺狼虎豹没什么区别,也是一不小心就能要他性命的主。
沈扶寂似是睡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窗前,开始逗弄鸟儿。
冷不丁的,他道:“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入宫。”
苏折雾手中动作一顿:“入宫?”
沈扶寂将鸟儿的递来的信纸投入香炉,看着它化为灰烬:“陛下设宴,为林姑娘压惊。”
苏折雾可不想进宫,垂下眼:“奴婢三日后会生病,要请休。”
后者听闻她这胡话,也不恼,只淡淡喝了口茶:“不批。”
苏折雾:……
好没人性。
但她到底咬咬牙,应了。
再次踏入这座囚禁她半生的牢笼,苏折雾心情复杂。
前世自己一条命都搭在这地方,如今再次踏足,倒是让人唏嘘。
宴会设在水榭,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苏折雾垂首跟在沈扶寂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然而,她还是看见了皇位上的男人。
他瘦了许多,眼下乌青愈发明显,坐在龙椅上,神情倦怠,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倒差了很多。
柳心窈坐在他身侧,一袭凤袍,端庄温婉。
酒过三巡,一向端坐在主位沉默的洛烨忽然开口:“沈爱卿,朕听闻你近日家中琐事倒是不少。”
沈扶寂放下酒杯,淡淡道:“不过是些小事,劳陛下挂心。”
洛烨笑了笑,目光扫过沈扶寂身后的苏折雾,忽然顿住:“这婢女瞧着有些面生,似乎不曾见过。”
沈扶寂道:“新来的。”
洛烨却似起了兴致,招手道:“正许久未见你带过新人在身边,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苏折雾心中一紧,但天子有灵,她但凡违抗反便是抗旨,只能缓缓地抬头。
四目相对,洛烨瞳孔骤缩,手中酒杯“啪”地落地。
“你……”
水榭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帝王发怒,几乎在一瞬间嬉笑声停止,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洛烨这一声“雾儿”叫得极轻,一旁柳心窈却听着真切,她捏着酒杯的指节骤然发白。
她面上却仍保持着得体微笑:“陛下可是醉了?这婢女瞧着面生,怎会是贵妃姐姐?”
苏折雾心头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将头埋得更低,声音怯懦:“奴婢观雾,参见陛下。”
沈扶寂适时起身,广袖微拂,恰好隔断洛烨的灼灼目光:
“陛下确是醉了。这是臣府中新来的婢女,胆子小得很,陛下莫要吓着她。”
洛烨怔怔地望着那抹身影,眼底猩红未褪,只是无力地瘫倒下去。
是啊,他的雾儿已经死了,是他亲手赐下的毒酒,是他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眼前这人又怎么会是她?
“是朕看错了。”洛烨颓然地坐回龙椅,抬手揉着眉心:“近日总梦见她……”
柳心窈柔声劝慰:“陛下思念姐姐,臣妾明白。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她说着一边示意宫人添酒布菜,一边试图转移话题。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丝竹声再起。
苏折雾身后被冷汗浸透,时不时有目光探究地打量在她身上,叫她如芒在背。
沈扶寂这个不省油的灯,却偏偏在这时吩咐:“观雾,去为陛下斟酒。”
苏折雾指尖微颤,恨不得扬起手上的酒泼在此人脸上。
但幻想总归是幻想,现下她也只能垂首应喏。
她接过玉壶,缓步走向御座。
沈扶寂此人什么心思,现下她已彻底捉摸不透。
明知帝王想着贵妃心切,却偏生还要派她这个方才让皇上认错的替身上去。
没有挑衅的含义,她是万万不信的。
苏折雾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洛烨身上浓重的酒气与压迫感。
曾几何时,这个少年帝王总会埋首她颈间,抱怨朝臣刁难,诉说治国抱负。
如今倒真是……各有各的路。
就在她倾身斟酒时,洛烨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他喃喃道,“像极了她。”
苏折雾手中的玉壶险些滑落,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嗓音轻柔:“奴婢卑贱之躯,岂敢与先贵妃相比。”
“陛下。”
沈扶寂的声音淡淡传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您吓着我的人了。”
他的嗓音着重放在“我的人”身上。
按理说洛烨是天子,沈扶寂是臣,然而这句话下来却丝毫没有尊卑之分,毫无敬意,可谓是挑衅至极。
苏折雾眸色一沉。
这番看来,皇帝的势力已经被削弱了大半。
这边洛烨如梦初醒,松开手,苦笑:“是朕失态了。”
只是他目光仍流连在苏折雾面上:“”你叫观雾?倒是好名字。雾起观澜,渺渺难寻。”
柳心窈笑意微僵,指甲掐进掌心。
一个低贱婢女,皇上若是在这般注意下去,恐怕又会招来不少麻烦。
于是,苏折雾加快了倒酒的动作,完事儿低低身子几乎连跑着下去。
“故人相见,可是心绪难平?”
身后传来道嗓音,带着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