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后，天气依然炎热。连日的干旱让河水消退，露出大片光滑的鹅卵石河滩。嫣然背着药篓，沿着河边往深山里走。孙婆婆说这个时节山涧旁有一种叫“石斛”的珍贵药材，最能卖上好价钱。
河水潺潺，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对岸的稻田已经泛黄，再有个把月就能收割了。几个光屁股的孩童在浅水处嬉戏打闹，溅起朵朵水花。
嫣然看着这熟悉的乡村景象，心中却无端生出几分怅惘。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总算扳倒了刘家和李大奎这两个祸害。可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依然迷茫。
识字读书、采药卖钱，这些固然能让她暂时安身立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渴望更广阔的天地，却不知该如何挣脱这乡村的束缚。
“噗通”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河心水花四溅，似乎有人落水了！
嫣然来不及多想，扔下药篓就冲向河边。果然，一个男子正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被水流冲向下游的深潭！
“坚持住！”嫣然大喊一声，迅速解下腰间绳索——这是孙婆婆教她随身携带的，山林中能派上大用场。
她将绳索一端系在岸边树桩上，另一端挽成绳圈，用力抛向落水者：“抓住绳子！”
那男子在水中扑腾着，好不容易抓住绳圈。嫣然奋力拉拽，总算将他拖到浅水区。
定睛一看，竟是个陌生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戴着金丝眼镜，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此刻他浑身湿透，眼镜也不知所踪，显得十分狼狈。
“谢、谢谢你...”男子呛了几口水，声音虚弱。
嫣然帮他拍背顺气：“你怎么掉河里的？这处水流急，很危险的。”
男子苦笑道：“我在对岸考察地质，想量一下河宽，不小心滑倒了...”他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我的眼镜...好像掉水里了...”
嫣然这才注意到他眯着眼看东西的样子，显然是高度近视。她摇摇头，涉水帮他寻找。好在河水清澈，很快就在石子间找到了那副金丝眼镜。
“给你。”嫣然递过眼镜，“试试看坏了没有？”
男子戴上眼镜，顿时眼前一亮：“太好了！没坏！真是多谢你了！”这时他才看清嫣然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怔。
眼前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掩不住清秀的容貌。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清澈，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你是这村里的姑娘？”男子好奇地问，“我看你刚才救人的动作很熟练啊。”
嫣然点点头，简单答道：“常在山里跑，会些野外求生的法子。你是地质队的？”
男子笑了：“算是吧。我叫顾青山，省地质勘探院的。来这边勘探矿产资源。”他伸出手，又觉得不妥，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不好意思，弄湿了。”
嫣然觉得这人有趣，明明一身狼狈，却还保持着礼貌。她指了指岸边的石头：“去那边晒晒吧，湿衣服穿着容易生病。”
两人在河边大石上坐下。顾青山脱下湿透的外衣晾晒，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白背心。他身材清瘦，却不像文弱书生，手臂有明显的肌肉线条。
“这河水真凉快。”顾青山试图缓解尴尬，“城里可找不到这么清澈的河流了。”
嫣然打量着他：“你们勘探队怎么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了？”
顾青山正色道：“可不是穷乡僻壤。根据初步勘探，这一带可能有重要的矿产资源。要是真的，你们村可就发达了。”
嫣然心中一动。前世似乎听说过勘探队来村里的事，但当时她正被刘家纠缠，无暇他顾。后来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能有什么矿产？我们这除了石头就是土。”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顾青山却来了兴致：“可不能小看这些石头土块。比如说...”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这种石灰岩，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还有...”他又指指河滩上的砂石，“这些石英砂，是玻璃工业的重要原料。”
嫣然认真听着。这些知识对她来说很新鲜，却也让她看到了某种可能。
“要是真有什么矿产，村里人能受益吗？”她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顾青山叹口气：“这就难说了。通常矿产属于国家，开采权也是招标的。不过如果能发展相关产业，确实能带动当地经济。”
他看着嫣然专注的神情，有些惊讶：“你对这些感兴趣？一般姑娘家不都爱聊些衣裳首饰的吗？”
嫣然淡淡一笑：“衣裳首饰不能当饭吃。我们庄稼人，最关心的自然是生计。”
顾青山赞赏地点头：“说得对。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勘探，还有一个任务...”他压低声音，“省里准备在山区选点建设中药材种植基地，我看你们这的山地很适合。”
中药材种植基地？嫣然心中一震。这岂不是与她学医采药的志向不谋而合？
“真的吗？我们这确实有很多野生药材。”她连忙说，“当归、黄芪、天麻...都有。”
这下轮到顾青山惊讶了：“你认识药材？”
嫣然点点头：“跟村里的孙婆婆学过一些。”
顾青山越发觉得这姑娘不简单。他从事地质勘探多年，走过不少山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见识的村姑。
“太好了！”他兴奋地说，“我正在找当地人了解情况呢。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些野生药材的生长环境？”
嫣然想了想：“今天不行，我得去采药。明天吧，如果你有空。”
顾青山连连点头：“有空有空！明天我在这等你？”
“好。”嫣然站起身，“你的衣服差不多干了，我也该进山了。”
顾青山这才想起正事，赶紧穿上半干的外衣：“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考察一下山地地质。”
嫣然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个地质专家同行，或许能学到新东西。于是点点头：“山路难走，你跟得上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里走。顾青山虽然城里出身，却意外地擅长爬山，一路还能给嫣然讲解地质知识。
“看这片岩层，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容易形成溶洞和地下河。”“这里的土壤偏酸性，适合某些特定药材生长。”“那边山体有滑坡迹象，下雨天要避开...”
嫣然认真听着，将这些知识默默记下。她发现顾青山不仅懂地质，对植物也很有研究，能说出许多药材的生长习性。
“顾同志懂得真多。”她由衷赞叹。
顾青山笑道：“地质勘探常年在野外跑，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不过像你这样能准确识别药材的，可不多见。”
说话间，嫣然找到了一处长势良好的石斛。这种药材喜欢长在阴湿的岩石上，采摘十分困难。
“我帮你。”顾青山主动请缨。他灵活地攀上岩壁，小心采摘石斛，动作熟练得让嫣然惊讶。
“顾同志经常爬山？”她问。
顾青山一边采药一边回答：“是啊。我父亲是中医，小时候常跟他上山采药。后来考上地质大学，野外实习更是家常便饭。”
原来如此。嫣然心想，难怪他既有书卷气，又不乏野外生存能力。
采完石斛，日头已经偏西。顾青山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嫣然摇头：“不用了，我认得路。顾同志还是早点回驻地吧，天黑山路难走。”
顾青山却坚持：“那怎么行！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下山，太危险了。”
嫣然心里好笑。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作需要保护的“姑娘家”。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下山路上，顾青山很自然地接过嫣然的药篓：“我帮你背吧，看你采了不少药材。”
药篓确实不轻，但嫣然早已习惯：“没事，我背得动。”
“让我尽点心意嘛。”顾青山笑道，“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嫣然不再推辞。两人并肩下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村口时，顾青山突然说：“嫣然同志，我有个不情之请...明天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孙婆婆吗？我想请教一些中药材的问题。”
嫣然想了想：“我得先问问孙婆婆。她年纪大了，不见得愿意见生人。”
“应该的应该的。”顾青山连忙说，“那我明天还在河边等你消息？”
嫣然点头应允。
回到杨家院子，王桂花早在门口张望。看见嫣然和一个陌生男子一起回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嫣然！这是谁啊？”她上下打量着顾青山，眼中满是审视。
顾青山礼貌地自我介绍：“大娘您好，我是省地质勘探院的顾青山。今天在河边不慎落水，多亏嫣然同志相救。”
王桂花一听是省里来的干部，立刻堆起笑脸：“哎哟！是顾同志啊！快屋里坐！喝口水！”
顾青山婉拒道：“不了不了，天色已晚，我得回驻地了。明天再来拜访。”
送走顾青山，王桂花立刻拉住嫣然：“怎么回事？怎么认识的？他真是省里的干部？”
嫣然简单说了经过，省略了中药材基地的部分。
王桂花听得眼睛发亮：“省里的干部...看样子年纪轻轻就当官了...嫣然啊，这可是个好机会！”
嫣然皱眉：“什么机会？”
“傻丫头！”王桂花戳她额头，“当然是攀高枝的机会啊！要是能跟省里的干部好上，你还用在村里受苦？”
嫣然顿时沉下脸：“大嫂想多了。人家是干部，我是村姑，门不当户不对的。”
“什么门当户对！”王桂花不以为然，“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有意思！要不然能陪你采药还送你回家？”
嫣然懒得争辩，转身进屋。王桂花还在后面絮叨：“...明天他要是再来，你好好打扮打扮...穿那件新做的粉衣裳...”
夜里，嫣然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顾青山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省里的干部...中药材基地...这些离她原本的生活很遥远，如今却近在眼前。
她想起顾青山谈起地质和药材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熟练的采药动作，想起他坚持送她回家的绅士风度...
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但王桂花的话让她警醒：地位悬殊，不该有非分之想。
第二天，嫣然先去孙婆婆家说了顾青山的事。孙婆婆很感兴趣：“省里要建中药材基地？这是好事啊！要是真能成，咱们村的草药就不愁卖了！”
得到孙婆婆同意，嫣然才去河边见顾青山。
顾青山早已等在那里，今天他换了一身轻便的登山装，更显精神。
“孙婆婆愿意见我？”他高兴地问。
嫣然点头：“婆婆很感兴趣，说一定要和你好好聊聊。”
孙婆婆果然和顾青山相谈甚欢。两人从药材种植谈到山地利用，从市场需求谈到技术扶持，越聊越投机。
顾青山对孙婆婆的药材知识赞叹不已：“婆婆真是活药典！这些经验太宝贵了！”
孙婆婆也欣赏顾青山的务实：“顾同志是真心为老百姓着想，不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官老爷。”
嫣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顾青山不时看她一眼，眼中满是赞赏。
临走时，顾青山郑重地说：“孙婆婆，嫣然同志，你们提供的信息非常宝贵。我会如实向省里汇报，争取把中药材基地建在这里。”
孙婆婆连连道谢，让嫣然送顾青山一程。
两人走在乡间小路上，一时无言。夕阳西下，将田野染成金红色。
“嫣然同志...”顾青山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嫣然一愣：“外面？”
“比如省城。”顾青山说，“我看你很好学，如果有机会，可以去读个中专，学医或者学农都很好。”
嫣然心中一震。去省城读书？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我家的情况...恐怕不允许。”她低声说。
顾青山理解地点点头：“确实不容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问问政策。贫困地区是有补助的...”
嫣然抬头看他，眼中闪着复杂的光：“顾同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青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惜才之心，人皆有之。我觉得你很有潜力，不该被埋没。”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嫣然：“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唐突了，就当我没说过。”
嫣然摇摇头：“谢谢顾同志的好意。我会...考虑的。”
送到村口，顾青山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个送你。”
嫣然打开一看，是一本《常见中药材图谱》，印刷精美，图文并茂。
“这是我父亲编的，或许对你有用。”顾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嫣然摩挲着书的封面，心中涌起暖流：“这太贵重了...”
“宝剑赠英雄。”顾青山笑笑，“希望下次来时，能看到你更大的进步。”
望着顾青山远去的背影，嫣然久久伫立。
夕阳完全隐入山后，天边只剩一抹残红。嫣然握紧手中的书，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去省城读书...这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
但前提是，她必须挣够学费，说服兄嫂。
路还很长，但她看到了希望。
这一世，她定要飞得更高，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