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瞬间,省体育局的办公室内陷入了死寂。
魏明哲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面前的显示器上,正是陈风省级预选赛前两场的集锦,那诡异步伐和贴地游走的篮球,仿佛带着一种颠覆性的魔力。
他在递交给上级的评估报告中,用冷静到近乎刻薄的笔触写下结论:“陈风的技术体系,源自未经验证的野路子,虽有奇效,但底层逻辑与现代篮球体系相悖,存在极高的可复制性风险。一旦被对手破解或被青少年球员盲目模仿,将对现有青训根基造成冲击。建议暂缓其进入省队集训,留待进一步观察。”
报告提交,石沉大海。
但魏明哲知道,那通电话已经决定了,观察期,结束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灯火通明的室内篮球馆里,只剩下单调而沉重的拍球声,一声,又一声,像是永不停歇的节拍器。
王昊机械地重复着标准的体前变向,汗水早已湿透衣背,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
他的右手手腕高高肿起,像一个发面馒头,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刺骨的疼痛。
“速度!力量!你的控球点太高了!重心!你在散步吗?!”
母亲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旷的球馆里,那是白天的训斥,却在深夜的疲惫中化为最恶毒的梦魇。
每天十小时,雷打不动的“标准控球”加练,要将他的一切“坏习惯”彻底抹除,将他锻造成流水线上最完美的“产品”。
忽然,他停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
鬼使神差地,他压低重心,学着记忆中陈风的样子,尝试那种诡异的“低手粘运”。
然而,球刚一触及他的指尖,就仿佛一条不受控制的泥鳅,瞬间脱手,滚向远处。
失败了。
又一次失败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王昊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抓起脚边的篮球,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墙壁!
“砰!”
巨大的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能走捷径?!”他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绝望,“我练了十年!十年!凭什么他靠那种歪门邪道就能赢?!”
第二天训练,王昊的异常状态,陈风尽收眼底。
那双曾经充满战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被掏空后的麻木。
训练间歇,陈风叫住正要去买水的赵猛,将一瓶进口的护腕喷雾递了过去。
“给王昊的,他手腕伤了。”
赵猛一愣:“风哥,你管他干嘛?那小子天天瞪着你,跟要吃人似的。”
陈风没解释,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顺便告诉他,真正的控制,不是用尽全力去抓住球,而是创造一个势,让球自己来找你。”
赵猛挠挠头,还是把喷雾送了过去。
王昊接到喷雾,听完转述,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
他看着陈风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将那瓶喷雾精准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然而,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离开后,王昊却独自坐在更衣室,用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观看陈风的比赛录像。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第三场比赛,江城中学迎战去年的四强,洛阳青年队。
比赛一开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洛阳青年队仿佛对陈风的“低手粘运”了如指掌,他们制定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三重绞杀”战术。
一人死死盯住陈风手中的球,另外两人则如猎犬般,在他可能的突破路线上提前布防,专门切断他运球和下一步动作之间的衔接点。
开场仅仅三分钟。
“啪!”第二次,他刚完成一个穿裆动作,球就被侧翼协防的对手预判拦截。
场边的王指导脸色铁青,猛地站起,冲着技术台就要了暂停。
“陈风,你下来!”他声音里透着焦急,“他们研究透你了!换王昊上,用常规战术打!”
陈风却摇了摇头,额角的汗珠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教练,不用。他们在‘听’我的节奏,那我就让他们……听错好了。”
暂停结束,陈风重新上场。
全场观众都愣住了。
只见陈风一改之前贴地鬼魅的风格,突然将运球重心提到了腰间,动作大开大合,甚至有些夸张,完全是一副传统控卫的架势。
洛阳青年队的防守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精心准备的“三重绞杀”,目标突然消失了。
他们只能跟着陈风的新节奏疲于奔命,一次次被他用最基础、最“标准”的技巧晃开,提前扑抢,然后狼狈地看着他将球传给队友。
比赛被拖入了第四节的决胜时刻,双方比分犬牙交错。
洛阳队的防守者们已经被陈风时高时低的节奏变换折磨得精疲力尽,专注力开始下降。
就是现在!
陈风眼中精光一闪,整个人的气场骤然改变。
他重心猛地向下一沉,双肩松垮,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那熟悉的“低手粘运”重现江湖!
“来了!”洛阳队教练嘶吼着。
对方的三名防守球员如梦方醒,像三头饿狼,从不同方向猛扑过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就在三人合围的瞬间,陈风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他闭上了眼睛。
三秒。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无限放大。
左侧协防者,心跳在加速,呼吸紊乱,重心前倾,支撑脚的落点虚浮无力——破绽!
“听劲”锁定!
陈风猛然睁眼!
他左手如同太极云手般虚虚一引,做出向左突破的假象,在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刹那,右脚尖为轴,腰身如弹簧般拧转,“化劲”发动!
篮球没有随着他的身体向左,反而像一根无形的游丝,从右侧两名防守者之间那道稍纵即逝的缝隙中穿了出去!
然而,那不是传球!
球刚穿过人缝,陈风手腕一抖,篮球竟诡异地带着强烈回旋,猛地向后一拉,回到他手中!
紧接着,他看也不看,反手向着底角一挑!
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向空无一人的底角。
但那里,林悦早已等候多时!
看台上,林悦的粉丝团“风之影”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风来——!”
三分空心入网!
解说员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破音:“我的天!他不是在运球……他是在钓鱼!他用自己做诱饵,钓的是对方三名防守球员的全部心神!”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江城中学险胜。
更衣室外,王昊堵住了陈风的去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明明可以早点用那一招结束比赛,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等他们累到崩溃才出手?”
陈风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不是在等他们断球,我是在等他们自己乱掉。真正的破绽,不是技术上的,是心气上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昊缠满绷带的手腕上,话锋一转,声音虽轻,却如重锤般砸在王昊心上。
“你妈逼你练的不是球,是恐惧。恐惧犯错,恐惧不标准,恐惧和别人不一样。”
王昊浑身剧烈一震,如遭雷击。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标准”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手,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在保护他的篮球前途,直到这一刻才幡然醒悟——母亲保护的,从来不是他的未来,而是她认知里那个唯一“正确”的世界。
深夜,陈风的房间内。
苏晴樱纤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速敲击,调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模型。
“你的预判越来越精准了,”她抬起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最后三分钟,你利用‘听劲’对防守者失误的预判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但是,你的脊椎核心肌群微震频率,比上一场比赛上升了百分之十七——你的旧伤,在恶化。”
陈风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手中摩挲着那本泛黄的线装手札。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问苏晴樱,又像是在问自己:“爷爷的手札里,还有一句话我始终没看懂。他说,‘劲成于忍,毁于执’。”
忍耐,他懂。可什么又是执念?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发信人是魏明哲。
信息很短:“省集训营选拔提前一周举行,地点另行通知。希望你,做好‘全面准备’。”
那“全面准备”四个字,被特意打上了引号,平淡的语气背后,是扑面而来的森然寒意。
陈风握紧了手中的手札,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洛阳青年队只是前菜,魏明哲的报告和这条短信,才预示着真正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忍无可忍,是否就意味着执念的开始?
陈风的目光从窗外的月色,缓缓移回房间深处,落向那个角落里尘封已久的木门。
门后,是爷爷曾经挥洒汗水的地方。
或许,答案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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