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天色灰蒙,焦作九中的校园广播已经开始预热,喧嚣声隔着车窗都能渗进来。
温县队乘坐的大巴刚刚拐入体育馆外环道,一道黄褐色的泥浆混合物便如瀑布般从车窗上倾泻而下,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车内一片惊呼。
“他妈的!这帮杂碎!”脾气最爆的赵猛一拳砸在车窗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车门打开,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林悦作为后勤负责人,第一个抱着装满应援物资的纸箱走下车。
她还没站稳,一群脖子上系着鲜红围巾、校服上印着“九中必胜”字样的学生就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高挑女生,她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悦怀里的纸箱:“哟,温县太极舞团也配进市八强?真不容易。这些玩意儿是带来跳大神助兴的吗?回去跳给你们村的老支书看吧,他准爱看!”
她身后的同伴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林悦气得脸颊通红,刚要开口反驳,那女生眼神一冷,旁边一个男生心领神会,拎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整桶冷水,兜头盖脸地朝她泼了下去!
“哗啦——”
刺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林悦的队服和头发,她冷得一个哆嗦,怀里的纸箱被水冲垮,里面的荧光棒、手幅和红袖章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滚进刚刚泼在车身上的泥水里,狼狈不堪。
“哎呀,手滑了。”泼水的男生假惺惺地喊道,引来又一阵猖狂的笑声。
他们就像一群围观斗败公鸡的鬣狗,享受着温县队的窘迫。
车上的队员们再也忍不住,纷纷冲下车要理论,却被更多的九中球迷拦住,推搡和咒骂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陈风最后一个走下车。
他没有看那群耀武扬威的九中学生,也没有理会队友的愤怒,只是默默地穿过人群,蹲下身。
他的目光落在一面被踩得满是脚印的横幅上,那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风”字,是林悦熬了好几个通宵为他设计的。
此刻,这个“风”字正浸泡在泥水里,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陈风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污泥,然后一点点将它从泥泞中捡起,仔细地叠好。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得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赛前热身时间,九中主场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一阵怪异的音乐。
那是陈风训练时特有的低手粘球运球声,沉稳而富有节奏,但此刻却被剪辑师配上了九十年代的广场舞神曲《最炫民族风》。
一个阴阳怪气的解说声随之响起:“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温县的太极养生体操代表队闪亮登场!看这运球,多有年代感!多有节奏感!”
“哈哈哈哈——!”
看台上数千名九中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和口哨声,那声音仿佛要将体育馆的穹顶掀翻。
“操!”赵猛气血上涌,抓起篮球狠狠砸向地面,篮球高高弹起,撞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怒吼道:“老子不打了!这他妈是人待的地方吗?”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坚定而有力。
是陈风。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们越吵,我们越要静。”
说完,他松开赵猛,抱着自己的球走向了另一侧的底线。
那里没有队友,只有他和篮筐,以及漫天的喧嚣。
陈风闭上眼睛,开始运球。
没有华丽的动作,只是最基础的左右手交替,一遍,又一遍。
篮球与地板撞击的声音,沉闷而固执,像一声声鼓点,试图在噪音的海洋中,敲出属于自己的节奏。
掌心的旧伤在与冰冷粗糙的地板反复摩擦中,渐渐裂开,渗出血丝,将篮球染上点点暗红,但他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运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与愤怒,都通过掌心灌注到这颗球里。
替补席上,战术分析师苏晴樱脸色凝重,她飞快地在战术板上调出九中近五场比赛的防守热力图。
一片巨大的红色区域笼罩了整个禁区,而三分线外则是一片冰冷的蓝色。
他们的核心,是身高两米的中锋王大力,一个移动缓慢但力量惊人的禁区巨兽。
九中的策略昭然若揭:放外线、压突破。
他们认准了以太极拳法融入篮球的温县队不擅长远投,所有的战术都围绕着突破展开。
“他们在赌你不敢投,逼你硬闯他们的铁桶阵。”苏晴樱迅速写下一张纸条,趁着死球的机会递给场边的陈风。
陈风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将纸条捏在手心,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翻开了随身携带的一本发黄的手札。
那本手札的第十五讲,标题是“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他没有停留在这一页,而是将它默默翻至夹层,那里藏着他真正的底牌。
他知道,今晚这场仗,不能靠一个人得分破局,必须用“传球”,撕开这片压抑的铁幕。
首节比赛的哨声响起。
九中主场的“噪音风暴”如期而至。
每当温县队在中线发球,整个看台便会整齐划一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乡巴佬——滚回去!”声浪之大,连裁判的哨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当值裁判,似乎也成了这噪音的一部分,对场上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陈风第一次接球,被对方后卫用小动作干扰,裁判没吹。
第二次沉肩启动,瞬间遭遇双人包夹,一人用膝盖顶住他的大腿,另一人隐蔽地用手肘推搡他的后腰,他险些失误,裁判依旧没吹。
比赛进行到2分12秒,陈风持球从侧翼撕开一道口子,如一道鬼魅的影子冲向禁区。
九中中锋王大力如一堵墙般横移过来,他没有去封盖篮球,而是迎着陈风的胸口,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掌拍了过去!
“嘭!”一声闷响。
陈风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全场九中球迷瞬间起立欢呼,以为这是一次漂亮的防守。
然而,裁判的哨声终于响了。
他跑到事发地点,手指却指向了倒地的陈风,做出了一个进攻犯规的手势——“带球撞人”!
全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哄笑声。
体育馆上方的大屏幕上,导播更是恶意满满地打出了一行字:“太极推手?我看是太极挨打!”
陈风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胸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去看裁判,也没有理会那刺眼的嘲讽。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球衣上的灰尘和泥印,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一口千年的古井,看不到底。
首节结束,电子记分牌上的数字无比刺眼——10:26。
温县队的更衣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砰!”赵猛再也压抑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水泥墙上,骨节处瞬间渗出血迹。
“这他妈哪是打球,这他妈是受刑!老子不干了!”
话音刚落,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悦站在门口,发梢还在滴着水,脸色因寒冷而有些苍白,但她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她手中捧着一叠被她清洗干净、虽然还有些潮湿但依旧鲜红的袖章。
“外面全是九中的人,他们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地盘。”林悦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那我们就冲进去,冲进他们的看台——让他们看看,这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场!”
她快步走到每一个垂头丧气的队友面前,将红袖章一一分发下去。
“我带人进看台,就在他们九中球迷的中间。”她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在场上,给我们一个……值得哭的下半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角落里沉默的陈风。
陈风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林悦那件还没干透的球衣上,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等你们喊‘风’的时候……”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我会让那颗球,飞到他们所有人都闭嘴的地方。”
中场休息的蜂鸣声尖锐刺耳,像是在为上半场的闹剧画上句号,也像是在为下半场的审判,奏响了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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