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警报声尖锐刺耳，齐岳的手指在量子对撞机的控制面板上飞速跳动。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无尘服领口处留下一道深色痕迹。第七次粒子对撞实验的数据在屏幕上疯狂闪烁，某些数值超出了理论预期三个标准差。
这不可能...齐岳喃喃自语，手指悬停在紧急制动按钮上方。监控屏幕上，微型黑洞生成器的能量读数正以几何级数攀升。系统应该自动终止的
他的余光瞥见实验室角落的量子态显示器突然全部变成了刺眼的红色。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齐岳猛地按下紧急制动，却为时已晚。
世界在眼前扭曲。
齐岳感到自己像被塞进一根无限长的吸管，身体被拉长、压缩、再拉长。色彩失去了意义，声音分解为基本频率，时间变得粘稠如糖浆。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他听到一个声音——不，不是听到，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共鸣：
欢迎来到没有如果的世界。
齐岳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他呻吟着睁开眼，首先注意到的是天空——那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蓝色，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深紫色，像是淤血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燃烧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我这是在哪...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身上的实验服变成了某种粗糙的麻布衣物。周围是陌生的城市景观——建筑物呈现出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像是被无形之手随意捏造的黏土作品。最令人不安的是，街上行走的人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睛空洞得如同玻璃珠。
齐岳踉跄着走向最近的一个摊位，摊主正在叫卖某种水果。那些水果看起来像苹果，却长着类似人脸的纹路。
请问这是哪里？齐岳问道，声音因干渴而嘶哑。
摊主抬起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是新京三区集市，新鲜的人面果，保证甜度超过15度。他的语调平板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被强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齐岳皱眉：不，我是问这座城市叫什么？国家呢？
摊主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齐岳读不懂的情绪。顾客说想知道城市和国家名称。城市是新京，国家是泛亚联合体。他顿了顿，补充道：顾客看起来像是从边境来的流民。
齐岳正想追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猛地转身，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围住。
你刚才说你饿了。其中一个制服人员说，声音冰冷得不似人类。
老人颤抖着点头：是的，我饿了...
制服人员露出诡异的微笑：那么你现在应该感到饱足。话音刚落，老人的腹部突然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皮肤被撑得透明，血管清晰可见。老人发出非人的嚎叫，倒在地上抽搐。
齐岳的胃部一阵翻腾。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冲上前去，却被摊主死死拉住。
别干涉巡逻队执行公务，摊主低声道，那老头违反了真实表述法。
什么法？
摊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客问什么是真实表述法。真实表述法规定，所有说出的陈述必须立即成为现实。老头说他饿了，就必须立刻吃饱，否则就是虚假表述。
齐岳感到一阵眩晕。这不可能是真的。语言怎么可能直接改变现实？
他挣脱摊主的手，冲向那个正在痛苦呻吟的老人。制服人员已经离开，留下老人像只被踩扁的甲虫般蜷缩在地上。
坚持住，我帮你叫医生...齐岳伸手想扶起老人。
老人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医生...会治疗违反真实法的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说你会叫医生！你必须叫来医生！
齐岳惊恐地发现老人的话似乎具有某种力量，他的手机械地掏出通讯器——虽然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个东西——按下了一个号码。几秒钟后，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街角，慢悠悠地走来。
你...你真的叫来了医生。老人喘息着说，然后头一歪，断了气。
医生检查了一下脉搏，面无表情地说：患者已经死亡。根据真实表述法第37条，死亡必须立即生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划开了老人的喉咙。现在死亡成为现实了。
齐岳倒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摊位。人面果滚落一地，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
顾客损坏了商品，摊主突然说，必须全额赔偿。
齐岳感到口袋一沉，伸手摸出一叠陌生的货币。摊主一把夺过，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口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岳喃喃自语，冷汗浸透了后背。
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一个女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岳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黑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与街上其他行尸走肉般的人不同，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齐岳久违的东西——生命力。
我叫林雨，女子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齐岳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随便说话。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每个词都可能变成现实。
林雨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微微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自由说话——相对自由。
她领着齐岳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最后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前。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林雨锁好门，拉上窗帘，然后从墙上取下一块砖，露出后面的小装置。
这是语言过滤器，她解释道，能暂时阻断真实表述法的效力，半径两米。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但别太大声。
齐岳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语言会有这种力量？
林雨给他倒了杯水，水呈现出不自然的蓝色。欢迎来到绝对现实世界。在这里，说出的就是事实，没有假设，没有谎言，没有如果。
这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
不，林雨摇头，这正是物理定律的体现。在你们的世界，语言只是现实的描述工具。在这里，语言是现实的构建基础。每个词句都会立即重塑现实，使其与表述一致。
齐岳想起实验室的意外：所以量子对撞机创造了一个微型黑洞，而我穿越到了这个平行宇宙？
林雨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黑洞？那是什么？
齐岳愣住了：你不知道黑洞？恒星坍缩形成的时空奇点，引力强大到连光都无法逃脱...
我们这里没有那样的概念，林雨说，只有绝对现实。没有假设，没有理论，只有说出口的即成事实。
齐岳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那科学呢？探索呢？进步呢？
都不存在，林雨的声音低沉下来，因为没有人能说如果这样会怎样。没有假设，就没有科学。我们只有已经说出口的现实。
齐岳回想起街上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恍然大悟：所以人们变得...那样。因为他们不能思考可能性，不能假设，不能撒谎。
最可怕的是，林雨靠近他，声音几近耳语，因为没有谎言，所以也没有诚信。你明白吗？在一个不能说谎的世界，诚信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人们用最精确的语言互相伤害，因为每句话都会变成现实。
她的话让齐岳想起那个腹部爆裂的老人。那个老人说他饿了...
于是他就必须吃饱，林雨接道，否则就是虚假表述，要受到惩罚。巡逻队用这种方法维持秩序——或者说，制造恐怖。
齐岳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你是怎么知道如果这个概念的？你怎么能和我正常交流？
林雨的表情变得复杂。她走到房间角落，从地板下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我父亲是个异类，她轻声说，他相信存在其他世界，其他可能性。他偷偷研究如果的概念，记录下所有不能公开说的话。她翻开笔记本，里面写满了被划掉的句子：如果天空是蓝色的如果2 2=5如果我爱你...
后来呢？齐岳问，尽管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有人告发了他，林雨的声音颤抖，巡逻队让他说出笔记本上的内容。他说如果天空是蓝色的，于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脖子上的一道伤疤，天空真的变成了蓝色，持续了整整三秒。然后他们割开了他的喉咙，说现在天空恢复原状。
齐岳感到一阵恶心。在这个世界，连思想犯罪都是即时惩罚的。
你为什么帮我？他问。
林雨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你说请问。
什么？
在集市上，你对摊主说请问。这个词在这里几乎绝迹了。人们只说陈述句，命令句，从不说疑问句，因为疑问意味着不确定，而不确定在这里是危险的。她的眼中闪烁着齐岳读不懂的情绪，听到你说请问，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林雨脸色大变，迅速关闭了语言过滤器。
巡逻队突击检查，她急促地说，他们可能发现了能量波动，就是你穿越来时产生的。我们必须离开。
去哪里？
边境地带。那里有处空间薄弱点，也许能送你回家。林雨塞给他一个小装置，这是便携式语言过滤器，范围只有半米，省着用。
他们刚冲出房门，就听到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林雨拉着齐岳往天台跑，但楼梯口突然出现了三个穿制服的人。
站住！为首的巡逻队员喝道，你们涉嫌违反真实表述法！
林雨挡在齐岳前面：我们只是在搬家！
说谎！巡逻队员厉声道，搬家需要跑得这么快吗？
齐岳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恐怖之处——任何行为都必须与其描述严格一致，否则就是违法。
跑！林雨推了他一把，同时按下手腕上的一个按钮。整栋楼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巡逻队员的咒骂声。
齐岳跟着林雨冲上天台，冷风扑面而来。对面的楼顶距离至少四米，下面是三十多米高的深渊。
我们必须跳过去！林雨喊道。
这不可能！太远了！齐岳本能地反驳。
林雨转向他，眼中带着决绝：在这个世界，说不可能才是最危险的事。
她后退几步，助跑，起跳——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对面天台。齐岳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我能跳过去，他低声对自己说，我必须跳过去。
助跑时，他听到身后天台门被撞开的声音。恐惧给了他额外的力量，他奋力一跃——
时间仿佛变慢了。齐岳看到自己伸出的手离对面天台边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他的手指抓住了边缘的水泥。林雨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上来。
快走！他们很快就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齐岳转头，看到对面天台上，一个巡逻队员举起了某种武器。
你们逃不掉！那人喊道。
林雨的身体突然僵直，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下。齐岳接住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挖走了一块。
语言...武器...林雨艰难地说，鲜血从嘴角涌出，他说...我们逃不掉...所以...
齐岳的眼泪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不，不，不...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医生...
林雨虚弱地摇头：别...说...做不到的...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口袋，拿...走...
齐岳从她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型数据芯片。
回家...林雨用最后的力气说，告诉...他们...没有如果的...世界...多么...
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身体变得沉重。齐岳紧紧抱住她，无声地哭泣。对面天台上，巡逻队员正在架设某种设备，准备跳过间隙。
齐岳擦干眼泪，将林雨的遗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看向手中的数据芯片。芯片上刻着一行小字：给能看到如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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