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飞机上,陈子豪微微闭着眼睛,小桌板上的石榴汁几乎一口未喝。于可心看看石榴汁又不解地看看陈子豪问你怎么没喝?不爱喝吗?陈子豪睁开眼睛说我,不是很喜欢石榴。于可心有些不满,问那你怎么不早说?陈子豪看了一眼于可心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于可心伸手按了一下服务键。一名空姐走过来问道,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于可心拿起石榴汁说这杯石榴汁不要了,麻烦你给这位先生倒杯茶。“好的,您稍等一下。”空姐将陈子豪面前的石榴汁拿走。陈子豪看着空姐说,谢谢。于可心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说,你可真有意思,不喜欢喝还不说!
陈子豪有些无奈地笑笑。
张大江思来想去,无计可施,只好施展他仅有的一点P图功夫,设计了一张带有狗头照片的寻狗启事。不过照片上的狗并不是双喜,是他从网上下载的,他凭着脑子里对双喜残存的印象,找了张他认为最像的。
激光打印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打印出的寻狗启事不一会儿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糟糕的是,张大江忘记关窗户,一阵风吹来,摞成一摞的启事立刻随风飞扬,飘飘洒洒飞向屋子的各个角落,张大江伸开双臂,左抓一张,右扑一张,显得手忙脚乱。
还好这风不是台风,三五分钟就过去了,张大江总算把这些启事收集到一起,把他们放进一个大双肩包里,又带上一罐喷胶踏上了寻狗之旅。
每一个街角的转弯处、阅报停、公告栏都是张大江大展拳脚的舞台,一张张启事啪啪啪地贴了上去。
12
午休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在外面疯跑一大圈,满世界传播喜讯的李美妍才回到绣房。本就看她顺眼的大师姐张玉这下可歹到机会了,责问道,休息时间都过了,你去哪里了?李美妍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张玉又训斥道,你是不是以为师傅收你为徒,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告诉你,拜师和出师之间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正说着,刘凤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叫张玉过去一下,张玉白了李美妍一眼说,今天这事没完,说着快步向刘凤兰的房间走去。
李美妍似乎没有看见张玉的白眼,低下头开始刺绣。
刘凤兰从窗台上拿起一包中药递给张玉说,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师祖就会犯腿疼的老毛病,我昨天专门找中医给她开了新药方,但是我现在走不开,你把这副药给师祖送去,帮她把药熬好,看着她喝下去。“好的,师傅,我这就去,一定让师祖把药喝下去。”张玉满脸带笑地接过中药,蹦蹦跳跳走出刘凤兰的房间,兴高采烈地走到大工作间的中央,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开始分派工作。
张玉:“王晓依,师傅让我去给师祖煎药,你帮我找一下药罐子,赶紧洗干净。秋菱,你帮我找药筛子,也要洗干净的,快。”王晓依和秋菱赶忙放下收中的活计,向库房跑去。
在李美妍拜师仪式上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仿佛这就是她张玉人生的高光时刻。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做给李美妍看。看,怎么样?别以为你拜师了就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不都是师傅的徒弟吗?要论拜师的时间,我可比你早得多,我是大师姐,你是排名最末尾的小师妹,有什么了不起?关键时刻,重要的事情,师傅还得依靠我,你算什么,靠边站着吧!
绣房里骚动起来,不明真相的其他绣娘看着张玉,面带羡慕地议论纷纷。一个说,张玉姐要给师祖煎药去?我还没去过师祖家呢!另一个说,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能轮上咱们呀!
王晓依和秋菱拿着滴着水的药罐和药筛急匆匆跑过来交给张玉。张玉指手画脚道,王晓依,你帮我照顾一下绣房,我可能要去挺长时间的!别让师傅担心!王晓依说张玉姐,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张玉又大声重复道,我去师祖家了,你们要听王晓依的话!认真干活!
张玉眉飞色舞地走了,带走了大家的羡慕。
李美妍茫然地看着张玉的背影,低下头继续干活。
13
在张玉尽情表演的时候,她的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张大江也没闲着,也在忙着他的寻狗大戏。他走到一根路灯杆前,四下里看看,见无人注意,便从双肩包里面掏出一张启事,又掏出喷胶喷在启事背面,然后“啪”地一声把启事贴在路灯杆上。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哎,谁让你在这上面乱贴的?”张大江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发现一个虎背熊腰的城管队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国际友人张大江就这样在中国的城管队员的押送下,走进了城管大院。办公室里,几个城管队员正在电脑上查资料。
虎背熊腰把缴获的一叠寻狗启事放到桌上说,队长,又抓到一个乱贴小广告的。城管队长转过身来,拿起一张启事看了看,问张大江这是你贴的?新加坡长大的张大江虽然不知道中国的城管是干什么的,但是看他们都穿着跟警察相似的制服,而且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态度还是要收敛些,只得老老实实回答说是。
城管队长问你是哪儿的?张大江挠头说什么哪儿的?城管队长又问,我问你是什么单位的?张大江说单位?单位是什么?虎背熊腰不高兴了,提醒他别装傻,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张大江掏出身份证递过去。虎背熊腰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愣住了,默然地把身份证递给队长。“你是外国人?”城管队长接过身份证一看,也愣住了。张大江说是,我是新加坡的。城管队长把身份证还给张大江,挥挥手说你走吧,把这些东西留下走吧。
张大江从城管大院里出来,回头朝院里看了看,发现没人跟出来,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发现里面还残存着几张启事,掏出一张,又掏出喷胶喷了两下,随手贴在了城管队的院墙上。
虎背熊腰这个时候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冲着他冲过来说你怎么又贴?不让你贴你怎么还贴?!
张大江头也不敢回,拔腿就跑。
14
这个时候,张玉已经到了孔繁绮家。听说她是替刘凤兰来送药的,孔繁绮拄着拐杖,坐在八仙桌旁,一脸的阴沉。张玉一手拿着药罐和药筛,一手提着中药包,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孔繁绮别过头去说,回去告诉你师傅,我不想再吃这些药了,吃了那么多,我的腿也不见好!张玉说师祖,师傅说了,这副药是中医新给您配的,听说很管用,您还是试试吧。孔繁绮没好气地说我说了,不吃!通通给我拿回去!张玉哭丧着脸恳求道,师祖,临来的时候,师傅嘱咐我一定把药给您煎好,看着您服下才可以走。我还是给您煎药吧!
孔繁绮用力把拐杖往地上一杵,“你师傅把我当成小孩子了?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说完,起身向小屋走去。张玉沮丧地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她似乎心有不甘地又退了回来,把手中的药罐和中药放在桌上,从衣兜里拿出一件绣品,走到孔繁绮面前说师祖,这是我的乱针法练习,您能帮我看一下吗?孔繁绮白了她一眼说为什么不拿给你的师傅看?张玉说师傅说我的进步很快,可是我想进步得更快些,您一会儿吃完了药可以多教授给我一些技法吗?孔繁绮眼皮都不抬地说,你的师傅教给你的已经足够你学的了,你用心练习就是了!张玉一脸恳切地说,师祖,我想多学一些。孔繁绮说乱针法的精髓就是,针法看似凌乱心却不乱。你的心现在这样杂乱,怎么能练好乱针法呢?
“师祖……”张玉还想说什么,孔繁绮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什么也别说了,如果你再这样,以后不要来见我!张玉张张嘴,话到半截又咽了回去,沮丧地拿起桌上的药罐和中药向外走去。
张玉这个时候才发现,虽然她入师门已经十几年,做了刘凤兰的大徒弟十几年,但是在师祖这里,她的面子不值一分钱。刚刚在李美妍面前建立的优越感,此刻灰飞烟灭。
15
从孔繁绮那里铩羽而归,张玉自觉没脸就这样回绣房,刚才那样高调张扬,现在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如何对师傅交代,如何面对众师妹,尤其是李美妍,以后在她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损招。
于是在绣房大门外不远处,她掏出手机给李美妍打了个电话,把她叫了出去。
李美妍看着张玉手里的中药,吃惊地问,张玉姐,你怎么又把药拿回来了?你没有给师祖煎药吗?张玉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说,我刚才去,师祖不在家,我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她回来,你也知道,绣房这边离不开我,我不能在那里等太长时间,所以就先回来了。李美妍哦了一声。张玉又说,我想了想,其实送药这个工作还是你去最合适。
“我?!”李美妍大吃一惊。张玉说,是的。你看,师傅已经收你为徒,但是师祖还不知道,所以我想你可以趁这个机会给师祖汇报一下,让她也高兴高兴,你说呢?李美妍沉默不语。张玉怕她推辞,又加了一句,“刚才我去送药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别的姐妹多么羡慕,说实话,这样近距离跟师祖接触的机会很难得,何况是你们两个单独接触,别的姐妹挤破头都得不到呢?况且,你在工作上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趁机向师祖请教,一举多得,多好的机会呀!当然,你要实在害怕,不敢去,我安排别人去好了!”
最后这句其实最阴毒。虽然跟李美妍接触时间不长,但张玉已经感到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股不怕输不服输的劲头,越是艰险越向前,所以一件事你要是担心她拒绝,就用激将法去对付她绝对管用。
李美妍果然中招了。她郑重其事地接过中药和药罐子说,放心吧,张玉姐,我保证完成任务。“记住了,师祖住在东风巷10号!”“东风巷10号,我记住了!”“记住,一定要给师祖把药煎好,然后看着她吃下去!”“我会的!”
看着李美妍逐渐远去的身影,张玉幸灾乐祸地撇撇嘴说,傻丫头,看师祖怎么收拾你!
16
李美妍手提药罐和中药,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河边民居的门牌号。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行人们纷纷加快脚步。李美妍抬头望天,一副孤独无助的样子。
绣房里,雨水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在屋檐下挂起一片雨帘。王晓依走到屋檐下,望着门外,愁眉不展地说,也不知道美妍现在到哪儿了?张玉端着一杯水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你担心什么?!人家能从俄罗斯不远万里上这里来学苏绣,这点小雨算什么?!
雨越来越大,行人们慌不择路地奔跑着。李美妍一只手拿着中药袋揣在怀里,一只手把药罐子倒扣着举在头顶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孔繁绮站在堂屋的屋檐下,抬头看着屋檐下的雨帘,一脸荣辱不惊的淡定。忽然,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大门口。浑身上下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李美妍出现在门口,她的一只手还揣在怀中,一只手仍然把药罐高举过头顶,样子十分狼狈。
“请问这里是东风巷10号吗?”李美妍问,“是,你找谁?”孔繁绮一脸威严,“我找孔……”李美妍突然睁大眼睛说您就是师祖?!孔繁绮的脸上依然毫无笑容,冷冷地说谁是你师祖?你是谁?李美妍径直向堂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叫李美妍,是刘凤兰师傅新收下的那个俄罗斯徒弟。前几天您去绣房的时候,我见过您!
孔繁绮神态缓和下来,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李美妍走进堂屋说您想起来了吗?孔繁绮问她来做什么?李美妍说师姐派我来给您煎药。孔繁绮冷笑道,一个不行,又来一个?李美妍心中一惊,说师姐说她刚才来的时候您不在家,……,可能她敲门您没听见吧。孔繁绮说,行了,你把药放下,走吧!
李美妍把药罐和中药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刚一迈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行!我还不能走!”李美妍说。孔繁绮板起脸说又怎么了?“师姐说了,让我一定要给您把药煎好,然后看着您吃下去!”李美妍说。孔繁绮说你把药放在这里就行了,吃不吃是我的事情!李美妍说那不行,您不吃,我回去没办法交代!
两个人互相瞪着,僵持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肯让步。李美妍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孔繁绮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她身上滴下的雨水把脚底下的地面都打湿了。孔繁绮叹了口气说你去煎药吧!厨房里有红糖和姜,你也顺便煮点姜汤!“那您能保证把我煎的药都喝了吗?”李美妍得寸进尺。“你把姜汤喝了,我就把药喝了!”
一老一少两个人好像打赌一样。
17
雨水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古老的院落升腾起一片雾气,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厨房的煤气灶上,一个灶眼煎着中药,一个灶眼煮着姜汤,李美妍一会儿搅搅中药,一会儿又搅搅姜汤,忙得不亦乐乎。
孔繁绮闭着眼睛,躺在竹制的摇椅上,仿佛睡着了。李美妍端着两只碗从厨房走出来,把碗放在八仙桌上。孔繁绮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李美妍说右边的是中药,左边的是姜汤。孔繁绮说你先喝吧。李美妍端起姜汤,一边吹一边喝,喝完了还不断用手扇着舌头。“我喝完了,该您了!”
孔繁绮瞥了一眼中药说我只答应你喝完姜汤我就喝药,但什么时候喝是我的事情!李美妍猛然一愣,片刻,她撅起嘴,拔腿往外走,“您不守信用!您要不喝药,我就去外面淋雨!”
孔繁绮断喝一声:“站住!”
李美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脸朝大门站住。
孔繁绮显然没料到李美妍这一手,或许是李美妍的言语和举动中透出的倔强让她吃惊,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话,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李美妍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知道这样的言语和举动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
孔繁绮悻悻地:“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李美妍转过身来,不解地:“我想要您把药喝掉,然后我要回绣房。”
孔繁绮吃惊地:“难道你就没有什么目的?难道你帮我煎药不是像很多人那样,想让我传授针法吗?”
李美妍转转眼珠:“原来您在心里是这么想我的!那我告诉您,我为您煎药没有任何您想象中的目的,我来给您煎药是要完成我师姐让我做的事!还有,我来到这儿以后看到了您的腿,你的腿确实有病,你应该坚持服药。”
孔繁绮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李美妍:“你真的不是为了学针法才这样做的?”
李美妍:“我想我师傅教我的就已经足够了。”
孔繁绮:“既然这样,你现在已经煎完药了,可以走了。”
李美妍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要看到您把药喝下去才可以离开。”
孔繁绮:“你这个孩子真是很奇怪。”
李美妍:“我觉得有病而不肯吃药的人才很奇怪!”
李美妍和孔繁绮孩子般地对峙着。
李美妍:“您快喝吧,药要凉了!”
孔繁绮:“我不喜欢吃药!”
李美妍调皮地眨眨眼睛:“是怕苦吧?!”
孔繁绮瞪起眼睛:“怕苦?比这苦十倍百倍的东西我都吃过。”
“我不信!”李美妍说,既然您怕苦,我去找些糖来放在里面。
李美妍走进厨房,故意把橱柜上的抽屉拉得哗啦作响,然后偷偷躲到门后向客厅里面张望。
孔繁绮看着面前的药碗,运了半天气,好像在给自己鼓劲,然后端起药碗将药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将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似乎在告诉李美妍这是小菜一碟。
李美妍趴在门后看着孔繁绮的举动,偷偷捂着嘴乐了。
“你不必找糖了,没有糖我也能喝下去!”孔繁绮坐在椅子上,拄着拐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李美妍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孔繁绮说我已经把药喝了,你可以走了!李美妍笑着说是呀,我任务完成了,应该走了!孔繁绮说等一下!李美妍不解地看着孔繁绮说,我可没有跟您提任何要求呀!孔繁绮走到屋子一角,拿过一把雨伞,递给李美妍说拿着!回去换上干衣服,再喝点姜汤,省得感冒了!李美妍接过伞,调皮地冲孔繁绮敬了个军礼道,遵命,师祖!
孔繁绮使劲绷着脸,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