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去的路上，于可心板着脸坐在副座上一言不发。陈子豪问她，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于可心重重吐出一口气说有吗？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是那么爱生气的人吗？
陈子豪没有接茬，轻轻叹了口气。
病房里，李美妍和罗珺扶着刘凤兰起身，靠在床头，罗珺随后在床边坐下。
李美妍打开保温桶，将冒着热气的粥倒在床头柜上的一只饭碗里，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粥，小心地用嘴吹着，然后向刘凤兰嘴边喂。
“师傅，您吃点儿东西吧。”
“让我自己来吧。”
“没事儿，师傅，还是我来吧。”
李美妍将粥送进刘凤兰的嘴里，刘凤兰一边用嘴抿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又忧郁起来。
“姨妈，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比昨天好多了！”
李美妍盛了一勺粥送进刘凤兰嘴里，“师傅，您昨天可真把我吓坏了。”
罗珺拿起床头搭着的毛巾替刘凤兰擦擦嘴。
刘凤兰将粥咽下，犹豫半晌，“美妍，我今天想了好久，我想等你从俄罗斯回来，换个师傅教你吧。”
李美妍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怕我的身体教不好你。”刘凤兰欲言又止。
“师傅，您别想那么多，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您别担心！”
刘凤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罗珺突然一拍脑袋，站起身，“哎呀，我差点忘记了！”她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放在上面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串串的小燕子。
刘凤兰看着罗珺的举动，有些疑惑，“阿珺，你干什么呢。”。
“您马上就知道了。”罗珺诡异地冲刘凤兰挤挤眼睛，走到窗前，把小燕子一串串地栓在窗帘杆上。
“小时候，我爸爸告诉我，你有病的时候千万不要怕，你要是怕它，它就会赖在你身上不走。”李美妍眼神清澈地望着刘凤兰。
刘凤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表情痛苦。
罗珺已经把小燕子一串串挂好，李美妍走到窗前，抚摸着小燕子，似乎沉浸在回忆中。
“爸爸还教给我一个方法，就是用七种颜色的纸叠成小燕子挂在窗子前，白天阳光照在燕子身上，病痛就会让小燕子带走飞得远远的。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小燕子就会把好运气带回来。身上的病就会好了。师傅，您看。”
阳光下，纸燕子被微风吹拂着，迎风飞舞，反射出温暖、纯净的光。
李美妍凝望着小燕子，脸上洋溢着淳朴、灿烂的笑容。
刘凤兰的目光慢慢从小燕子上面转移到李美妍脸上，神情逐渐从灰暗变得感动，“谢谢你，美妍。”
“师傅您看，现在燕子飞起来了，正在把您的病带走，您的病马上就会好了！”
罗珺站在一旁，看看李美妍，又看看姨妈，眼圈情不自禁地红了。
李美妍走回床边坐下，握着刘凤兰的手，“师傅，请您不要给我换师傅，好吗？”
刘凤兰慈爱而又难过地看着李美妍，眼睛里涌出一些晶莹的液体。
“师傅，虽然我从未对你说起过，可是，我常常觉得，我和您有一种说不清的缘分。我想不管今后我在哪里，您都是我的师傅！”李美妍一脸真诚。
刘凤兰掩饰着，默默将头转向窗子的方向。
纸燕子在窗前轻轻舞动，仿佛被风赋予了灵魂一般。
10
绣房这边，为师傅的病情担心的绣娘们也无心工作，大家围成一团，叽叽喳喳，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忧心忡忡。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咳嗽，“你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干活？”原来是孔繁绮悄然走了进来。这一嗓子让绣娘们吓了一跳，大家纷纷转过身，看着她，紧张得不知所措。
病房里，李美妍和罗珺坐在床前，和刘凤兰有说有笑。刘凤兰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少了几分阴郁，多了一丝慈祥。
“哎呀，妈呀，累死我了！”随着一声嚷嚷，张玉提着两只沉甸甸的塑料袋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的到来，让屋内的三个人马上停止了说笑。李美妍和罗珺起身迎上去，“张玉姐，你来了。”李美妍接过张玉手中的塑料袋放到窗台上。
罗珺说张玉，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张玉夸张地揉搓着胳膊说师傅病了，我做徒弟的来看她，怎么能空着手来呢？哎呀，可累死我了！
“阿珺说得对，你来看看就行了，真的用不着买这么多东西。医院有营养配餐呢！再说人一病就没什么胃口，”刘凤兰用手指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你看，美妍给我熬的那点粥还没喝完呢！”
张玉顺着师傅的手指看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11
美格公司这边，开业已经有一段时间。这天，趁着陈子豪在公司，于可心召集了一次公司负责人和各部门高管参加的业务会议。会上，于可心让各部门负责人汇报一下目前的工作进展，先从设计部开始。
设计总监李楠首先发言说，眼下设计部的工作还算稳定，开业不久就接到了第一批单子，但是这个客户对刺绣部分的要求非常高，我们打给他们的样品他们很不满意。作为设计部来说，我们只是负责设计，如果刺绣的水平达不到客户的要求，单靠我们是无法解决的。
于可心看着陈子豪问道，陈总你有什么办法吗？你看怎么办？陈子豪说前一阵不是又招聘了一些绣娘吗？李楠说是招聘了一些，但是这批人的水平比第一批没有明显的提高。
陈子豪沉思着。
“我听说陈总的奶奶和姑妈都是苏绣大师，我想可否请他们来做公司的顾问呢？”李楠说。于可心意味深长地盯着陈子豪说陈总，你的意思呢？“这个建议可以考虑，我也可以向她们转达，但我不保证她们会答应。”陈子豪有些迟疑。
李楠又说，如果她们不答应的话，可否退而求其次？“你说说看？”于可心瞪大眼睛。“我听说陈总的姑妈刘凤兰有个绣房，里面集中了本市水平最高的绣娘，我想公司可否聘请几个来加盟？”
于可心逼视陈子豪说陈总以为如何？
“等我姑妈出院了，我会去征求她的意见。”陈子豪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
“下面业务部汇报一下工作进展。”于可心狠狠地瞪了陈子豪一眼。
散会后，于可心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陈子豪说刚才开会的时候，你为什么显得心不在焉？陈子豪尽量平和地微笑着说有吗？！于可心又问，那你对李楠的提议有什么看法？陈子豪说我觉得她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总得等我姑妈出院了我才能去跟她说吧？
“你等下有什么安排？”于可心问。
“没什么安排，去医院看我姑妈。”
“恐怕还要去看别人吧？”于可心话里有话。
“可心，你为什么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呢？”陈子豪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于可心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12
趁在刘凤兰午睡的工夫，李美妍和罗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休息。李美妍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显得十分疲倦。
“美妍，要不你回家睡会儿吧，你这样太累了。”
李美妍无力地摇着头，样子虽然憔悴，但态度却很坚决。
罗珺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孔繁绮在王晓依的陪同下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罗珺马上站起来，迎上前去，“奶奶，您来了。”
王晓依和罗珺打招呼说，珺姐好。
罗珺的声音将半梦半醒的李美妍惊醒，她摇晃着站起来，迎上去。
“美妍，你怎么显得这么没精神？”孔繁绮看着李美妍，有些心疼。
“她呀，昨天跟这儿陪了一宿。”罗珺说。
“是吗？那可不行！这样下去，你师傅的病没好，你也拖垮了。我命令你，马上回家睡觉。”孔繁绮大吃一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罗珺有些得意地瞥了李美妍一眼，李美妍调皮地一吐舌头，低下头。
“你姨妈在里面呢？”孔繁绮走到病房门前，探头看了一眼
罗珺上前推开门，“在呢，在睡觉呢！”
孔繁绮挡住罗珺的手说：“你们几个就别进去了，让我和她说点悄悄话。”
刘凤兰闭着眼斜靠在床头，似乎睡着了。
孔繁绮推开门，慢悠悠地走进来，悄悄地在床前坐下。看着刘凤兰削瘦的脸庞和鬓边冒出的几缕白发，她的眼睛湿润了。
刘凤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眼睛，当发现孔繁绮坐在面前时，她马上来了精神，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师傅，您怎么来了？”
孔繁绮扶着刘凤兰的身体，把她推回床上，“我徒弟病了，我来看看她不应该吗？你快躺下！”
刘凤兰仍然挣扎着要下床，孔繁绮只得板起脸，提高了嗓门。
“你要还当我是师傅，就上床躺着。”
刘凤兰只好重新躺下，孔繁绮帮她盖上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下。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病倒了？”
“没什么，可能是累着了！您别担心！”刘凤兰竭力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孔繁绮眼圈一红，“是呀，这些年辛苦你了，要你一个人独立支撑这么大个绣房！”
“师傅，您别说了，这都是我应该的！”
孔繁绮哽咽着，“世界上哪有什么应该的事情？我知道，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
“师傅，您别说了！”刘凤兰哭出声来。
刘凤兰和孔繁绮抱在一起，潸然泪下。
13
绣房这边，张玉懒洋洋地从医院回来。她的到来，马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呼啦一下子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刘凤兰的情况。。
张玉没好气地说你们要想知道师傅怎么样，自己去看好了。秋菱吃惊地问，你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吗？张玉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是的，你们谁想去都可以去。
没想到绣娘们一个接一个地举手请假，争先恐后地跑出绣房。
“等等我！”张玉看着他们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起身追了出去。
陈子豪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姚询的电话。陈子豪又急忙调转车头，去了奇珍阁。姚询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手拿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张黑白照片。
陈子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姚询放下照片说嚯，你来得还真快。陈子豪说你说有重要事情，我还敢不快点来？姚询打趣他，“看来口头表达能力越来越强，是不是谈恋爱磨练的？”
“去你的，到底什么事儿？”
“你看看这个。”姚询指指桌上的一叠黑白照片。
“这个？这照片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呀？”陈子豪一张张翻阅着照片，有些迷惑。
“眼熟吗？眼熟就对了！这些是《盛世良辰》的局部放大照片，我在我们馆的资料库里偶然发现的。你看看吧，”一只手使劲拍了拍陈子豪的肩膀，“或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陈子豪看看照片，又端详着姚询期待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使劲点点头。
14
绣娘们都来到了医院，病房里挤不下那么多人，只有李美妍、张玉、王晓依、秋菱等几个人围在刘凤兰的床前，其他人只好挤在门外引颈眺望。
刘凤兰环视大家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其实，我没什么事，让你们担心了！”
王晓依说师傅，瞧您说的，即使您没事，我们来看看您也是应该的！秋菱也附和说，就是，您一直为我们操劳，正好趁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
张玉问刘凤兰，师傅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刘凤兰说好多了，绣房那边怎么样？张玉说都很好。
“就是……”王晓依刚起了个头，张玉瞪了王晓依一眼，示意她闭嘴。
刘凤兰说我知道，是日本订的那几件绣品，对吧？还有两件没有绣，他们一定来催了吧？
张玉点头。
刘凤兰别有意味地说，其实，这次我病了也好。
绣娘们不解地看着她。
“你们不能总依赖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应该自己独立完成绣品。现在就是你们的机会，也是我对你们进行考察的时候，我希望当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你们也一样能绣出好的绣品。你们能做到吗？”
“可是，师傅，这几件绣品不是普通的绣品，我们怕……”王晓依有些担心。
“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好绣娘，一定要跨出这一步！师傅相信你们，你们也一定要相信你们自己的能力和力量。我想过了，你们分成两个小组，各自完成一幅绣品，张玉和王晓依，你们各带一个小组，张玉，那幅《四季常青图》由你来负责。王晓依，你带人绣那件《姑苏图》。”刘凤兰分派工作。
张玉和王晓依分别点头。
刘凤兰看着李美妍说，美妍，你在王晓依那一组吧，那件《姑苏图》难度很大，王晓依的针法比你娴熟，你的针法还需要时间磨练，但是你对针法的悟性很强，你们在一起会互相补充。
“好的，师傅。”李美妍点点头。
“你们都回去吧，好好研究绣稿，再确定用什么针法。希望你们完成的绣品能让我满意！”
绣娘们依依不舍地散去。
15
因为知道师傅并无大碍，而且又有师傅分派的工作在眼前，绣娘们都回到绣房，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大家分成两拨认真研究着各自的绣稿。
王晓依、李美妍、秋菱和一帮小姐妹围在《姑苏图》的绣稿四周。
“美妍，我感觉好紧张，以前都是有师傅在旁边把关，现在我的心里一点没有把握。”王晓依惴惴不安。李美妍说晓依，师傅不是说相信你吗？你也要相信自己啊，就像我画画的时候，自信的画笔才能画出心中想要的图画，自信的绣针，也才能绣出传神精准的绣品。“可是……”王晓依依然惶恐。李美妍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说，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秋菱也说就是，我也相信你！
王晓依感激地看着他们。
另一边，张玉和几个绣娘也在研究着绣稿。一个绣娘怯怯地问，张玉姐，你觉得咱们能行吗？另一个绣娘也说是呀，我觉得这件《四季常青》好难绣啊！
张玉瞪了她们一眼说师傅白教你这么长时间了？一点信心都没有？你们要没信心，就别跟我一个组。
围在旁边的绣娘们噤若寒蝉，都不再做声。
张玉不屑地朝李美妍那边瞥了一眼说这次我们不但要绣好，还要比她们绣得快，这样才能让师傅看到我们的能力。明白吗？
绣娘们胆怯地点点头。
16
陈子豪把姚询给他的黑白照片装在一个大的牛皮纸袋里离开了奇珍阁，驱车来到医院。他来到刘凤兰的病房前，发现门开着，他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没人，于是在门前的长椅上坐下来，从纸袋里掏出《盛世良辰》的照片仔细研究着。
刘凤兰从走廊拐角处走过来，看见陈子豪坐在病房门口，跟他打招呼说子豪，你来了？陈子豪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手中的照片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他急忙蹲下身，想把照片捡起来。
“您刚才去哪里了？怎么没人陪您？”陈子豪一边捡照片一边问。
“也不能老躺着，我感觉好点就起来走走。我让美妍回绣房去了，阿珺等会儿过来。”刘凤兰低头看着地上的照片。
陈子豪紧张地加快动作，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往纸袋里塞。
刘凤兰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端详着，“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看着玩的。”陈子豪慌慌张张。
“你心里还在想着它？”刘凤兰看着照片，宽厚地笑笑，把照片还给陈子豪
“先别说这个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陈子豪扶着刘凤兰走进病房，在病床边坐下。
陈子豪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问刘凤兰今天感觉怎么样？
刘凤兰说还好，比昨天好多了，又问他你的新公司现在怎么样？
陈子豪迟疑地说，还，还好，都走上正轨了。
刘凤兰说新公司刚刚开业，肯定是百废待兴。要没什么大事儿，你不用每天都过来。有阿珺和阿乐姐弟俩，再加上美妍就够了，你还是多把精力放在公司上，人家于小姐那么老远来跟你合作，别让人家失望。
陈子豪说是，姑妈。刘凤兰靠在床头，盖上被子说没事儿你就先回去吧。阿珺一会儿就过来了。“好的，那您早点歇着吧。”陈子豪环顾四周，准备离开，一抬头，发现了挂在窗前的纸燕子。一阵微风吹来，纸燕子迎风起舞。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拈起一只纸燕子打量着。
刘凤兰看着纸燕子，动情地说那是美妍给我叠的，她说这些纸燕子能把我的病带走，能把开心和好运带给我。
陈子豪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纸燕子。
刘凤兰神情忧郁地说，“美妍真是个好孩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是个特殊的女孩子。”
陈子豪和刘凤兰一时都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