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打斗余响如风中残烛，终是彻底消散在浩渺山岚之中。
庄生兀自沉浸在眼前这撼人心魄的仙家盛景里，浑然未觉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已悄然立于身后。
直至那平和却自带威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才惊觉，急忙转身，躬身施礼，动作间带着一丝初入贵地的拘谨。
“此间景色，可好？”老者问道，目光穿透云雾，投向那无垠的奇峰飞瀑。
“好！”庄生脱口而出，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撼与迷醉。
这福地洞天，放置眼前，远超以往贫瘠想象所带来的震撼。
“看中了何处？吾可为你寻一府邸。”老者的话语平淡无波，却似惊雷在庄生心头炸响。
老头？你再说一遍？初次见面，你要送房子？
幸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毫无征兆。
庄生张大嘴巴，不真实的眩晕感直冲脑门。
啊？还没拜师呢，就要送府邸？
庄生从鲸落书院外院那等森冷残酷、步步荆棘的环境中挣扎求生，刚习惯了等价交换的冰冷法则。
此刻这天降的厚赐，非但未能让庄生欣喜若狂，反而在心底深处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假与不安。
那深入骨髓的警惕，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抬起了头颅。
天上掉馅饼，准没好事！
庄生张了张嘴，装模作样，带着几分惶惑的试探：“老师，徒儿惶恐啊。徒儿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何德何能受此厚赐？老师若有差遣，弟子万死不辞，不敢提任何要求。”
庄生低眉顺眼，姿态恭谨，面目表情扭曲。
老者那古井深潭般的眸子落在庄生身上，上下扫视了两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外院染上的坏毛病，需尽早改掉。心存敬畏是好事，然过犹不及，失了本真锐气。”
他顿了顿，随意地挥了挥宽大的袍袖，“罢了，吾让人为你解惑。”
庄生还想再说什么，老者袍袖拂过，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阻住了他的话头。
紧接着，老者对着虚空淡然道：“来人。”
话音未落，只见侧方山崖云雾倏然翻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破空而至！
此人相貌堂堂，浓眉如墨，双目炯炯有神，一身劲装勾勒出精悍的体魄。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足踏虚空，身形如电，转瞬间便稳稳落在老者身侧数尺之地，抱拳躬身，姿态恭敬却不失英武：“葛夏季执勤，恭候法旨。”
其声如金铁交鸣，沉稳有力。
老者微微颔首，指向庄生：“此乃吾新收弟子。初登福地，乍富不适，心绪未宁。你带他去内院各处瞧瞧，解其心中之惑，明书院之格局。”
“弟子遵命！”葛夏季应声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老者安排妥当，目光转向犹自有些茫然的庄生，语气较之前多了几分郑重：“莫要妄自菲薄。汝以凡俗之躯，未经正统淬体，便能自行凝结符篆，踏入修行门槛，此等天赋，放眼诸界，亦算得上惊才绝艳之辈。”
说着，老者袍袖一扬，一道流光飞射而出，稳稳落入庄生手中。
庄生下意识接住，入手温润沉重。
定睛一瞧，乃是一枚不知材质的令牌，通体玄黑，边缘流淌着暗金色的古朴纹路，中央一个苍劲有力的“瀚”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散发出淡淡的威压与浩瀚气息。
“持此令牌，瀚海阁内，搬山境及以下所有典籍图录，尽可查阅无阻。”老者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吾予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来寒潭寻吾。”
言毕，也不待庄生回应，那高大的身影竟如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彻底融入了周遭的清风流云之中。
庄生手握令牌，感受着其上传递来的温润与厚重，心头百感交集。
拜师、赐府、赠令……
不由得心中涌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恩，还得是软饭好吃......
泼天的机缘砸得庄生脑袋有些晕眩。
那令牌上的“瀚”字，更是让人忆起那万日抄录的孤寂与绝望。
与眼前这仙家福地形成强烈的反差。
庄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对着葛夏季郑重抱拳行礼。
“弟子庄生，见过葛师兄。”
对方能踏空而行，气息渊深如海，显然是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前辈，又得老者亲口指派，称一声师兄并无不妥。
葛夏季爽朗一笑，抱拳回礼：“公子不必多礼，不敢称师兄，唤我夏季即可。请随我来。”
他笑容坦荡，毫无倨傲之色。
庄生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自身，眼前景物骤然模糊，下一刻，已被葛夏季带着，离地而起，直入云霄！
罡风扑面，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脚下是连绵起伏、奇绝险峻的万丈峰峦，云雾在身侧缭绕，飞瀑如银龙倒挂，轰鸣声回荡在幽深峡谷。
庄生从未有过如此体验，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既惊且奇，更有一种挣脱樊笼、俯瞰天地的豪情油然而生。
仿佛成了那遨游天地的仙禽，自由无羁。
可算知道玩极限运动到处乱飞的人的快乐了！
葛夏季飞行速度极快，却又异常平稳。
眨眼间，二人便接近了那处声若奔雷的巨大瀑布。
葛夏季转头微笑示意，然后身形骤然下沉，如陨星坠地，带着庄生直冲那轰鸣的源头。
一方碧色深潭！
潭水幽深，寒气四溢，瀑布激流砸落其上，溅起万千碎玉琼花。
“公子，我们到了。”葛夏季声音在轰鸣水声中清晰传来。
下一刻，两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直直投入寒潭之中！
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并未袭来，更没有寻常入水的窒息与冲击。
庄生只觉周身一暖，仿佛被一层柔韧温润、无形无质的丝绸包裹，无穷无尽的放松感从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洗刷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尘埃。
这潭水，竟似有滋养神魂之效！
“公子，收敛心神，凝神观照！”葛夏季的声音直接在庄生脑海中响起。
庄生依言而行，屏息凝神，抱元守一。
刹那间，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变幻！
原本幽深的潭水仿佛变成了一层透明的琉璃薄膜，透过这层“薄膜”，整个鲸落书院外院的景象：那巨大的肋骨拱廊、熙攘的公共骨厅、幽深的骨室入口、各色匆忙的身影。
竟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这视角并非固定，而是随着意念流转，心念微动，视角便瞬间拉近到某处，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骨壁上生长的荧光苔藓，甚至能“翻阅”那些院生脸上挣扎求生的细微表情。
两人明明身处潭水之中，此刻却如同置身于一个超然的观察点。
“这……”
庄生心中纳闷，下意识回头望向身旁的葛夏季。
葛夏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笑意：“公子勿惊，你我此刻不过是一缕神念投影，真身仍在寒潭之内，受这圣地灵泉护持。”
“此乃‘观澜’之妙，身不动而神游万里。”
庄生闻言，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内视丹田！
只见丹田气海之内，那枚暗金光泽流转的“血种”依旧沉浮，其上悬浮的“千岳镇体符”虚影也清晰稳固，灵炁流转毫无滞碍。
庄生心中稍安，但结合自己此前经历，却又更添疑惑：既是幻影，为何力量依存？
葛夏季似乎看穿了庄生的心思，补充道：“寒潭圣地，玄妙非常。公子身份尊贵，自然可享此特权。说是神念投影，实则与真身无异，公子一身修为、符篆之力，在此状态下亦可尽情施展，不受桎梏。”
顿了顿，接着说：“此地所见所感，皆为真实映射，非虚妄幻境。”
庄生大惊。
竟有如此逆天之能力！
身在此处，神游书院，洞察秋毫，修为不减！
这手段，随便联想，都是一派重器吧？
刚说过什么来着？自己身份尊贵？
庄生抿了抿嘴辰，看向葛夏季：“葛师兄……呃，夏季兄，我该如何称呼师父他老人家方才恰当？他究竟是……”
葛夏季回头，嘴角咧开一个笑容：“公子不必心急。此事非一言可尽。公子不妨先随我查验一番内院的入门测试流程，再览书院格局，心中疑惑或可稍解。”
葛夏季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给出了一个更具吸引力的提议，“公子且看，那边便是内院申请区，正有院生进行测试。”
庄生按下追问的冲动，点了点头。
葛夏季总览操控，心念微动，两人的“视角”瞬间跨越空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内院申请区那铺着玉石般光滑地面、点缀着精美骨雕和绿植的空间内。
此刻，正有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人在一位骨甲边缘勾勒着神秘金线的引导者引领下，走向测试通道尽头那扇巨大的灰白骨门。
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年轻人深吸一口气，踏入其中。
庄生和葛夏季的“身影”也如影随形般跟了进去。
门内并非庄生印象里中充满白光的奇异空间，也未见什么考官。
只是一个四四方方、光线柔和的密闭石室。
石室中央，一个直径约三尺的乳白色光圈静静悬浮在地面上。
“考核开始。立于光圈之内，保持不动，坚持越久，评价越高。”引导者冰冷无波的声音直接在年轻人脑海中响起，毫无情绪起伏。
果然，与自己考核截然不同的发展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