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室幽光清冷,壁上荧光石如星子散落。
“无量那个天尊…”庄生低骂一句。
是非真假已辨,危机就在脑门上悬空,庄生仔细想了想,准备检查己身佐证,从地上站起,走到光滑的骨壁旁,骨壁光滑,借着幽光,勉强可以当做镜子用。
先看面部,并无异常,一把扯开胸前衣物。
还未看镜子,一低头,就发现有些不对,细看,左胸心口处,肌肤色泽有异。一个极其淡薄、几近透明的符印悄然浮现,其形简拙古朴,似几道交错的刻痕,隐隐透出古老卦象的韵味,若非心神凝聚细察,极易忽略。
“嘿!”庄生心情难以言表,扯了扯嘴角,盯着那印记,想了又想,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个驱邪的指诀。
然后庄生指尖轻轻抚上那片肌肤。
嗡——!
刹那,天旋地转!眼前并非骨室幽光,而是炸开一片纯粹到极致的煌煌金芒!一张边缘略有残缺、却散发着无上威严与玄奥气息的巨大符箓虚影,如同撕裂混沌的骄阳,轰然占据了自己全部视野!符箓之上,古拙的云纹雷篆流转不息,核心处几个蕴含大道真意的古篆熠熠生辉:“灵犀锁心篆”!
这!正是刚刚经历的!灵台深处守护神魂的那道残符!
这符影煌煌如狱,带着镇压万邪的磅礴道韵,其威压之盛,远超灵台感知!
庄生只觉神魂欲裂,闷哼一声,眼前金光骤然消散,强烈的眩晕与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噗通!”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如浆涌出,瞬间湿透全身。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又经历了一场酷刑鞭挞,连抬动一根手指都觉力不从心。
“md…自己人也打…”庄生牙关不自觉打颤,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虽然符篆此刻敌我不分,但庄生不傻,脑海中那金色果冻绝不是个好玩意,保护自己的是符篆毋庸置疑,但雾中观花终不是个长久之计,目前来看,务必得赶紧获得进入灵台的方法。
危机感不再是悬着的剑,而是化作了勒在脖子上的绞索,且那绳索正被无形之手缓缓收紧!
“靠念经肯定是超度不了这俩大神的。”庄生撑着骨壁站起身。
经文?早已试过,诵念多遍,灵台深处波澜不惊,对那两尊“大神”毫无影响。
胸口这符印?除了触发那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的恐怖感知,目前看也并非进出灵台、全揽局面的钥匙。
路,其实就一条,如同横在万丈深渊前的独木桥。
书院提供的修炼法!
其一,体修“磐玉道”!
其二,魂修“观神法”!
“可...”庄生眯起眼,仰头打量着这绝对安全却也绝对冰冷的骨质囚笼。
鲸落书院。
这书院,说它大方,它确实给了挣扎求生的机会,给了获取力量的途径;可说它小气,所有真正核心的修炼法门、解决灵台异变的可能,都被层层权限、高昂代价、森严规则锁死在更高的门庭之后!如同精心抛下的香饵,诱使着离了自家池塘、在陌生深海挣扎求存的鱼儿,明知是钩,也只能拼死咬上去!
“钩…也得咬!”庄生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燃眉之急,迫在眉睫!一残缺符篆,一活生生暗金果冻。一保护,一攻击。
孰强孰弱,庄生不敢深思。
就怕一步慢步步慢,灵台那护体的残符,被那邪祟磨掉所有灵光!
“搞钱!用最快的速度,搞最多的珊瑚币!”庄生内心嘶吼。
目标瞬间钉死:砸锅卖铁,玩命也要先攒够买那本《磐玉道·气血感应与基础导引》的六十币!这是外院权限内,无需书院身份就能摸到的唯一修法!但愿能借此窥得一丝气血搬运、感应天地灵炁的皮毛,能稍稍缓解灵台的压力,如若找到和那护体残符更深层沟通的法子,那就是泼天的大运!
若此路走不通…或是杯水车薪…
庄生长吸一口气,沸腾的思绪沉淀下来,显出底层磐石般的冷静。
那便只剩下一条道,叩开书院那扇森严大门!
用那入门评语“心志坚韧度:丙下”当敲门砖,搏一个进入书院的身份!唯有踏进那门槛,才有资格去翻动更多书院深藏的秘典,才有机会在洪荒巨鲸遗骸所化的浩瀚书海里,捞出那能斩灭灵台邪祟、彻底解决这附骨之疽的真正法门!
过于劳累,庄生却不敢不吃,身体多日亏空早已虚弱不堪,此番折腾不生病就是莫大幸事。
看了时间,骨室还有大半天的拥有权,外出购置一份营养膏,庄生顺带又开了一天骨室用来修养。
缓急有度,不可因噎废食。
一天转瞬即逝,骨室到期之前,庄生接取任务。
购买最便宜餐食,到达任务点。
三日时光飞逝。
三日过后,整理好誊录成品与剩余灵墨,走向事务台。
引导者波澜不惊,指尖金芒扫过皮卷,冰冷宣告响起:
【誊录达标。工整度:乙下。符纹还原:乙中。损毁1份灵纸不记,三份收录,两份符图灵韵初显,各奖2币。报酬:22币。】
22枚霞光流转的珊瑚币落入掌心,加上剩余4币,共26币。
腰包瞬间充盈。
一股扎实的感觉由内及外沁入肌理,冲散了些许疲惫。
如此效率,庄生心中合计着走出任务点。
庄生刚踏出任务点骨门,眼前便是“噗通”一声闷响!
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直挺挺跪在冰冷的骨质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恩公!大恩大德,李石头没齿难忘!”那声音嘶哑激动,带着哭腔。
庄生眉头一跳,下意识侧身避开这大礼,探手一把将他薅了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我作甚?”入手处骨头硌人,轻飘飘没几两肉,庄生心里也叹了一声。
细细看,正是前些时日在角落、形销骨立的青年。
李石头被强拽起来,眼眶通红,激动得语无伦次:“若不是恩公…那几顿饭食…石头我…我早就成这骨廊里的枯骨了!恩公,让我跟着您吧!端茶倒水,跑腿打杂,刀山火海也去得!石头这条命,以后就是恩公的!”李石头说着,眼神炽热,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全副希望。
“跟着我?”庄生松开手,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他这风吹就倒的身板,扯了扯嘴角,“我孑然一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救你不过是随手,不必挂怀。好好活着,挣你自己的路,那就是报恩了。”
李石头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燃起更执拗的火焰,重重点头:“恩公高义!石头…明白了!”
李石头不再提跟随,却将那份朴素念头深埋心底,转而急切道:“恩公若有吩咐,石头万死不辞!对了,我看恩公初来乍到,可有不明之事?石头虽不成器,好歹有些许粗浅见识,或可为恩公分忧?”
庄生打量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狂热的赤诚,不太理解。
但正好,趁着机会,可以询问起一些事。
庄生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恰逢有疑,你我二人平辈论交,报恩切莫再提,不必客气,可愿说说,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李石头挠了挠枯草般的头发,脸上带着几分后怕:“我在船上遇上了迷雾,一个大浪拍过来…再睁眼,就躺在这书院的地板上了!手里就攥着十个亮晶晶的小珊瑚枝子!”
李石头摊开手比划着,脸上犹带后怕。
“我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地方,我生活的地方原来被称为永恒大陆,额,倒也不一定,没准我也是从什么小世界摔进来的。”
十个?庄生眼神微凝。自己初来时,可是得了一百“启智之资”!还有骨板指导,看来这书院拉人,给多少“本钱”也是看碟下菜?庄生心中疑窦更深,我有什么特殊的么?
想着,也没冷落李石头:“石头兄不知自己所处世界名字?”
“恩人叫我石头就好,我哪知道这些,那些大老爷们才管这种事,我和老爹天天抓鱼都来不及。”
“那同一条船上只有你来了?”
“恩...”
李石头情绪有些低沉,皱着眉:“我爹没跟我在一条船上,我是去帮忙的,不知道会不会赔些钱给我家,我听说这里是可以回去的,就是太贵了。”
庄生安慰两句,越聊心中疑惑越多。
“你可知道你所处地方的修炼道?”庄生追问,这才是最关心的事情。
李石头眼神清澈,努力搜刮着听来的见闻:“修炼,有…不过我所知不太多,那都是老爷们的事!我只远远见过,听人说过几句…”
李石头语速不快,字斟句酌,“听说,分两种人。一种,那是真正的贵人!生下来就命好,老天赏饭吃!好像天生就有什么不一样,说书人说,这种人金贵得很,万中无一!修炼起来快得很,能呼风唤雨,跟庙里的神仙似的!见了大官都不带低头的!”
顿了顿,李石头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就多点。大多是给那些贵人们当护卫、看家护院的。一个个膘肥体壮,力气大得吓人,听说能手撕虎豹!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他们练得苦,遭罪!好像得用啥邪乎法子,硬生生把身子骨逼出来的力气!远不如那些天生的神仙老爷自在体面。”
李石头描述得很模糊,只知修炼法有二,二者地位明显不同,且过程凶险,具体名称、路径,一概不知。
魂修是命,体修是路。地位天差地别。
这与庄生从骨板介绍和李石头之前零碎话语中拼凑的认知基本吻合。
但这或与有误,庄生思考,李石头傻乎乎的站着等着。
《书院重则摘要》里关于入院资质的条款:“需满足准入条件有三,其中有二者并列,分为魂脉和意志检测,明显针对两种修炼方式,如果魂修高级,那体修不该有此种待遇...”
有些古怪,可惜信息太少,分析不出来什么。
庄生清楚记得初入引渡厅时,那冰冷的声音评价:“心志坚韧度:丙下。”这“丙下”?
只是这“意志”问题,庄生旁敲侧击问了问,李石头茫然摇头,显然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多谢告知。”庄生拱手。
然后看着李石头的眼神,重申道:“跟着我的话,不必再提,实在是我自顾不暇,你顾好自己,便是最好,若有急事,可来这里找我。”
李石头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燃起更执拗的火焰,重重点头:“石头明白了!恩公高义,但石头心意已决!”
李石头不再提跟随,只是深深一揖,顺势将一个小包放在地上,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
庄生要喊,李石头跑得更快了,望着他消失在骨廊转角。
打开小包,包里放着10个珊瑚币。
这家伙别跑这么快啊,这才几天,送来10个币,还没问问怎么挣得。
......
日子在笔尖与皮卷的枯燥摩擦中悄然流逝,如同骨廊穹顶永远不变的幽蓝冷光。庄生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精准地重复着“骨室休整—接任务—疯狂誊录—交任务—骨室休整”的循环。
最廉价的营养膏维持着身体最低需求,三枚珊瑚币换来的骨室短暂安宁则成了修复精神、研读《书院重则摘要》的唯一港湾。
肉眼可见的,庄生迅速瘦削下去。
原本合身的粗糙藻衣变得有些空荡,颧骨微微凸起,眼底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唯有一双眸子,在幽暗骨厅中亮得惊人,那是被灵台深处悬顶之剑逼出的、近乎燃烧的意志。
当袖中珊瑚币积累到沉甸甸的七十枚时,时间已悄然滑过近两周。
庄生再次踏入骨室,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盘膝坐下,没有半分犹豫,手指点在骨台镜面上《道则基础导引》的条目。
“购买!”
六十枚霞光流转的珊瑚币自袖中飞出,没入骨台凹槽。
刹那间,庞大的意念流自骨台汹涌升腾,狠狠贯入庄生脑海!
天地有炁!
浩瀚的信息洪流冲刷着庄生的认知。
那是一种无处不在、滋养万物的本源能量。
有“灵犀魂脉”者,天生亲近此炁,开灵之后,纳炁如呼吸,进境一日千里,此为魂修“观神法”,乃通天大道。
而无此天眷者,则为凡俗。
凡俗欲纳炁,难如登天!古之惊才绝艳者,不甘为蝼蚁,竟另辟蹊径——模仿魂脉之玄妙,于自身体内,以无上意志与秘法,强行凝练出一枚外物核心:“血种”!
得此“血种”,辅以特定呼吸吐纳及残酷锻体,便可如窃,艰难地从天地间借取丝丝缕缕的灵炁入体,踏上“磐玉道”体修之途。
然此道,终是逆天强求,窃取而来!效率远逊魂修,前路更是劫难重重。
血种乃后天强植之物,隐患暗藏,非意志如钢、心志如铁者,根本无法承受其反噬与修炼之酷烈。
故曰:体修无门槛,亦有门槛!此门槛,便是那足以焚灭庸常的意志之火!
“窃天之术…血种…”庄生缓缓睁开眼,低声自语喃喃自语。
信息流带来的冲击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的明悟。
两条路,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