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月夜,长风吹着草木,簌簌作响。
江世修侧身枕听外面树枝摆动的声音,透着烛火看着墙上的禅字,这是他这几月养来的习惯,自从做了噩梦,他开始害怕黑暗,怕自己再次陷入其中,引发癔症。
烛火跳动,看着墙上的禅字,他想到了玄一道长,想到了鱼雀的话,想到了父母外公,自己的未来…渐渐的合上了眼。
再次睁眼已是天明,鱼雀推着门与姜灵芝一前一后进了屋去,江世修闻声猛然坐起,双腿夹着被,鱼雀看着江世修卧蚕发黑,又看了看边上的蜡烛。
“怎么了”?
姜灵芝看着满身是汗的江世修,江世修不说话摆着手,鱼雀右手擦拭鼻尖,说道:“换衣服,吃饭,等会我们翠微观一日游。”
几个馒头,一碗清汤,江世修看着这些,想到以后的日子便头脑发胀。
想是这么想,但就是这几个馒头加汤,江世修吃起来也是津津有味,看着他大快朵颐,二人对视而笑,鱼雀看着江世修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饿呀?”
姜灵芝抢先回道:“昨日醒来便近晚上,他没说,我没做,都忘了这事儿,一直到早上。”
“快吃吧,都是你的”。鱼雀从食盒中又拿了几个馒头说道。
江世修一手拿着馒头,支支吾吾要说些什么。
姜灵芝看着鼓起的腮帮只觉好笑,递了一碗热汤过去,一顿早餐就在江世修风卷残云的进食中结束。
早餐结束,一行人在观内漫游。
这翠微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人出门就是道观后身东偏院。
院当中一个假山石,不像平常家中,石头完整光滑不生一点青苔。
一个‘蝀’字苍劲有力,笔法细腻刻在石上,定是有大功力之人所为。江世修端瞧一番,回头问着鱼雀:
“为何假山石上刻这样一个字”。
“听我师傅说,这块黄石是已经仙逝的蝀浊师叔祖在此清留下的,石上的拳脚印还有字皆是其所为。”
姜灵芝出手摸索,当真是光滑如玉,姜灵芝心中佩服,回头与江世修对视一眼,赞叹道“好神奇”。
听着姜灵芝的赞叹,鱼雀轻轻一笑,随口道:“那是,”一脸的骄傲.
江世修嘴上不说话,心中不服:‘厉害的是你祖师,又不是你。’
鱼雀走到姜灵芝的旁边,一拍大石石头旁边的松树动了动。
竟晃下两三粒松果来,黄石之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手印,江世修嘴上苦笑,‘好功力,终究是自己浅薄了些。’
鱼雀嘴角上扬,没有多说什么,介绍着院中情况:
“如你们所见,东厢院一共六个房间,左侧三间是厨房,浴室加柴房,正对着的是茶厅,原来是会客用,现在里面是炼丹的炉子,但也好久没用了。”
江世修转身,余下两间便是自己与灵芝各自的休息房间。
三人边走边听边介绍,穿堂踏阶,又是一处春色。
墙上黄枝绿芽,青砖草阶,红枫杏叶散落一地,小小的院子竟将杨春美景收揽其中,游览之余,三人唏嘘赞叹。
推开木门,对着翠微观的正殿,也是江世修几人来时所见,江世修跑到观门外,门外有棵迎客松,松树不高,却是长在悬崖峭壁之上。
右侧是山路,盘转曲折,那日上来时也是如此景象,但最吸引江世修的是道观身处高山,山下美景确如仙境,云雾缭绕间山门隐约可见。
鱼雀靠着树干,姜灵芝见此颇为吃惊,远处是山门,那就说明有山道,为何那天我们绕远走的后面。
正思考着,涯下跳上来一个男人,吓了姜灵芝一跳,定下心神听见旁边江世修兴奋起来:“林叔叔,你回来了。”
再来一看,不是林玉堂还有谁。
那边鱼雀俯身做礼:“林师兄”。
林玉堂嘿嘿一笑,还了一礼,问道:“鱼师弟可好,这两个娃娃没有为难你吧。”
未等鱼雀回答,江世修冷哼一声,向观内走去。
林玉堂看着江世修背影,向姜灵芝问道:“这是怎么了?”
鱼雀摇头笑着,跟着回了观里,姜灵芝苦笑,与林玉堂边说边走在后面。
“如此说来,江世修便是你的不对了。”
江世修回身问道:“怎么说?”
“师兄与鱼师弟都是为你好,我与鱼师弟虽身处翠微。
与淡灵他们以师兄弟相称,但他们是门内弟子,我们是门外弟子,二者是有区别的。”
众人推门,回到了江世修的房间。
“你想报仇吗?即使父母,外公复活?”
林玉堂手里碰着茶杯,坐在椅子上,听到林的问话,姜与鱼齐齐地看着江世修。
江世修起先愣了一下,随后冷哼一声:
“魔僧了然,栽赃在先,杀我家人在后,与我江世修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父母家人重生,我亦不会放过他。”
林玉堂看着江世修说话时眼睛瞪得老大,咬牙切齿,接着缓缓说:“那我现在送你去,如何?”
“你查找到了然现在何处?”
“没有,但找下去一定会有的。”
“你如此说,是为何意?”
“你既然控住不住自己的愤怒,又何谈尽心修炼呢?”
“我知道,但我在学武时一定会专心致知,用功学习的。”
姜灵芝看着江世修眼藏杀气,脖子上青筋凸起大喊:“你不会的。”
鱼雀看着林玉堂,林玉堂长叹一口气,喝了一口热茶。
“你现在夜夜点灯才敢入睡,每次睡着必做噩梦,说胡话,还尽是‘还我父母命’的话。”姜灵芝嚷道。
江世修看着姜灵芝一时语塞,忿忿地坐下,臂肘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我们去找师傅去”。
鱼雀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叩门声,“几位,师爷有请。”
众人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位道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见开门,打了一个阴阳印,说到:
“林师叔,鱼师叔,两位道友,玄一师爷有请。”
江世修心中顿感神奇,刚刚谈论,他便来了,算算时间差,这老道竟是个神算子。
四人出门,跟着道童去了。
走出东厢,来到阴阳鼎,上插三个粗香,有江世修大拇指粗细,略过大小殿。
来在了西厢院,西厢比东厢大了许多,是一处三进院,一跨院狭小,门旁堆放农具杂物,二跨院扁宽,有五处房屋。
其中右侧一间屋子,装饰简单,门口挂着一串辣椒应是厨房,三进宽大,假山,怪松居于当中,东南之角一口铜缸卧在那里似是向江世修与姜灵芝招手。
看见铜缸,鱼雀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你们还认得那口缸吗?”鱼雀不怀好意的笑问。
哪知二人理都不理他,没听见似的向前走,鱼雀看没人理他,尴尬的笑着跟了上去。
“请这边走,师爷正在地里农忙。”
几人点头跟着出了西厢。
此时接近晌午,日头刚好不温不热,姜灵芝手扶额头看去,树枝扎的围栏里一位老者手拿锄头正在翻地。
几人走到跟前才看清,这人正是瘦弱的玄一主持。
玄一看见人过来停下了手中的活,隔着很远喊话,声如撞钟:
“我听闻昨夜江小友与小徒淡灵秉烛夜谈,把江小友气跑了,我替淡灵向你道歉啊”
江世修苦笑,小肚鸡肠的淡灵像那狗蛋,就会二报。
双手一搭,赔礼道:“玄一爷爷,昨天是我激动,语出伤人了些。”
玄一摆手说到“此事不在你。”说着,走了出来。
“听淡灵说,你问那金花教主是何门派,来,我们边走边说。”
玄一道长带着众人向着北走,七扭八拐来到了后山松林。
晨雾之后,山道泥泞,几人走了有一会儿,两个孩子便腿软的瘫坐在大石头上
“道长,还有多远呀?”
江世修靠在石头上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姜灵芝也喘着大气,走在前边的三人驻足回头看他。
看着石头旁的俩人,满身大汉的姜灵芝捂着胸口嘴张的老大。
旁边的江世修也没好哪去,手拄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粗木干,叉着腰、喘着大气。林玉堂嘲戏着:
“小雪也就罢了,你怎么拄着根棍子还累成这样了?体力不如一个小妮子。”
“女、人怎么了,你、你这样看不起女人吗?信不信我去告诉小艺姐姐去?”
姜灵芝质问着。
“别,别呀,小姑奶奶,你不要给我造谣呀,我可没说女人什么坏话呦。”
况且,从身材角度来说她也还是个小妮子算不上女人的。”
“我回去就告诉她”
姜灵芝说完白了他一眼,林玉堂尴尬的不再说话。
一旁的鱼雀忍笑失败,出了声。林玉堂闻声看向鱼雀,追着他来回转圈。
江世修看着二人,当真是练武的,一点没累。
“好啦,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走吧,不过江小友……”
二人齐齐地看着玄一,顿了顿,说到:“江世修,你体力可不太行啊,以后真的要多加锻炼。”
江世修称是,心里要强的他,自己却当众挨批,难受至极。
休息了一会儿,大家重新出发。
玄一边走便介绍着“本派自墨土开荒之时由祖师爷翠微道人创立,本派虽是道门道观,却与他家不同。
就如你所见,本派供奉道家之外还有其他仙家。
这里面便有你的救命恩人,黄家。”
“漂亮姐姐果然是神仙……”
“是也不是,她们与我们道士差不多,是深山中的修士,她们的祖先原是果勒山的动物,得仙山滋养化作灵兽。
后作为金花教主的部下参加了一场战争,据说那是人族与灵族的第一次合作抵御外族。”
“合作?我怎么听说书的讲,他们将人做分等级做粮食……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江卓雪问道。
“当然是真的,黄家黄天霸,与之一起的还有本是狐狸的胡家胡玉良,刺猬的白家家主白发天,花蛇柳家柳赛花,鼠族窦家窦世天,尽是当时金花教主的忠臣良将。”
姜灵芝跳着举手:“金花教主我知道,听我奶奶讲,金花教主是通天教主的夫人。”
玄一笑笑,不置可否:“非也,金花教主本是蟒仙,乃通天教主得力干将。
一场不可知的道家大战结束之后,金花教主带着教众重回果勒山,自己在山下一处洞穴修行。
当时翠微道人游历山川,机缘巧合在一猎户手中救下一只雪狐,乃是胡太爷的孙女胡依依。
为报恩情,胡家将其引给金花教主,本是禅教门派的祖师爷却与狐族胡依依二人喜结道侣,开山立派。”
鱼雀看着江世修,说到:“你先前在大殿看见的乃是道家三清,小殿的两张纸上黄纸是传说中截教与禅教位列仙班之人,红纸则是金花教主与四大仙家的弟子。”
玄一望着被云绸遮面的山峰,回忆道:
“三百年前,旧敌再犯,引下天火,点燃了果勒山脉一座休眠中的火山,致使百姓流民失所。
好在金花教主与翠微祖师带领手下与翠微教众合力阻挡,这才躲过一劫。
然,经此一战,祖师与他的妻子双双殒命,金花婆婆不知去向,而翠微派弟子所剩不到十人。
我的师爷将山下受难的孩子老人接到山里以天罡地浸阵法将山与外界断开联系。
直到五十年前解开封印,外面的世界就变了,像你们说的五仙,五神二教被禅帝打败,这都是本派弟子下山归家后所听说的。
等再回来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对教义的理解产生分化,玄黎师兄带着上百人离开果勒,入了世。”
听着玄一的话,林玉堂站在原地,江世修看着他脸色阴暗,双手紧握,虎口已经攥白。
江世修小声试探:“林叔叔?”
“牛牛,你可知道你爷爷为何参加起义?”
“青君关山,阻止百姓进山打猎”
“你可知青君为何不让百姓进山?”
“为保祖宗丰产”
“对,那便是玄黎做了国师,提出的第一条建议。
他将弟子分落在果勒山脉,吸收草木动物之灵供自己修行,更是他招揽杀手屠尽孔翎军的英豪,了然就在其中。”
江世修站在那里,低着头脸色阴沉,玄一几人看着他,江世修长叹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啊,一直认为是被命运拉扯到这里,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好啊…”
姜灵芝有点担心:“哪里好了?”
江世修笑着“这回,我终于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了。”
玄一看着江世修,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正想着,江世修却跪在他的面前:“玄一道长,请您收我为徒。”
“我记得小鱼把事情讲的清楚,你身上…”
不等说完,江世修急忙抢话说:
“此次不尽为父母、外公报仇,是为完成外公遗愿,更为天下百姓。”
“你既如此说了,我便信你,离着黄家姐妹来此还有俩个多月,我们便以此为期限,叫你带发修道,看你那时如何吧。”
江世修作揖“谢道长。”
玄一点头,转身向前走,来到一个山坡。
斜阳西下,余晖打在坡上,江世修用手挡着阳光,探身看去。
近百号道士盘坐在山坡之上,一行人穿行而过,不敢有声响,生怕吵到人家清修。
“林叔叔,这些道士~”江世修仰头看着林玉堂,小声询问,林玉堂却没有搭话,只是做了一个止声的动作,待走过山坡,林玉堂才长出一口气,
“如你所见,这六十四位翠微观内门弟子是一代和三代的弟子,是与我师傅同时期的师叔和我的师侄,西侧那面其中有不少还曾与你外公同行过的。”
“哦,这样嘛。”江世修提起兴趣,回头看了看盘坐在草地上的老道们,群鸟飞过,不动分毫,心气之定,着实佩服。
走过山丘是一山崖,远远看见一处高耸的石头堆砌的圆桶高塔插在那里。
走到近处,江世修仰视着这个建筑,绕其一圈,毛石堆叠,高耸入天,石墙内又有空出来的石洞,想必那便是留出来的窗户吧。
站在木梯之上,放眼眺望,是一眼瀑布,水流湍急而下,姜灵芝俯身向下看,瀑布之下是一片树林。
看得久了,晕眩感袭来,回手抓着江世修的衣角,闭眼扑到江世修怀里。
江世修一挺身,姜灵芝小脸发烫,两人僵了一下,很快的分开了。
“女施主小心,这里是断崖,若是摔下去必死无疑。”
小道士小心提醒到,姜灵芝苦笑点头,这回又让臭石头看笑话了。
殊不知江世修心思本不在此,跟着玄一进去了。只留下小道士站在外边把门。
“他不能进来的吗?”
“并未有所规定,只是若虚师侄自己不喜欢进来罢了。”林玉堂解释了一下,不再多言,姜灵芝也不敢多问。
进到里面,毛石堆砌的严丝合缝,但此建筑上无顶,下无底。
虽是如此,塔身过高,阳光照射不足,塔里的石壁分布好多燃着的灯油。
借着灯油,江世修看着石壁,壁上印有油彩石刻。
定神观瞧,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胖道士手持拂尘,盘坐在山丘洞穴之中,身旁两位道童闭眼站立,双手结阴阳印,在胖老道头顶两只雀鸟站立其上。
壁画之下有一个台子,一个绿铜香炉摆在上边两侧是瓜果干粮:
“这位便是我派祖师翠微道人。”
说着,玄一从案台上抽出三只红香,借着油灯点燃,鱼雀,林玉堂站在身后,玄一插香,三人行道礼。
见此情形,江、姜二人拱手亦是一礼。
事毕,玄一回头告诉江世修“这幅壁画讲的就是祖师清修的样子,身侧是莲玉子与清秋子,是我的师叔祖与师祖。”
“后来师叔祖下山游历,不知所踪,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何处羽化。”
“是那个叫蝀浊的道长吗?”
“对,蝀浊师叔祖生性洒脱,喜酒好剑,尤善书法,鱼雀的师傅玄灵本是他那一脉,却有些墨守成规,反倒是鱼雀倒像受了真传。”
玄一回头说着,一旁的鱼雀却摸着后脑呵呵傻笑。
玄一微微跟笑看了看江世修又看了看姜灵芝道:
“此处名为万骨楼,是翠微观历代掌门的尸身收纳的地方。
我们会把飞逝的同门尸身火葬,灰烬就收在木盒里,放到墙里,用这样一副壁画封在里面。而这里也存放着他们的宝器,留下的典籍,武术。”
江世修点头,“如此说来,那便是宝库了,那得有好多人把守吧?”
玄一道长上下一指,江世修随手指的方向看去,上方悬着一把古剑,四面扯着锁链将其固定在中间,下方没有门窗漆黑一片,借着两三只油灯,方才看见下面的一层。
一个偌大的土包微微隆起,上面插着上万把宝剑,折着灯火的光。
“万骨楼方圆百里没有一个看守的人,全凭着历代弟子遗留下来的剑,上面那把便是祖师爷翠微道人的竹翎剑,这下面是万剑冢。
若有人行苟且之事,铁链震动,万剑得竹翎号令,偷盗之人最后会落得万剑穿心的下场。”
江世修上下琢磨,只觉得神奇好玩,心中却是不信,宝剑再好,如何自动,又何谈号令呢。
江世修打量着四周,玄一打量着江世修:
“不信,你可以来试试,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多吃点,你这身子骨还是有些单薄”。
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玄一道长正正站姿,声色严肃,开口说道
“江世修,从明天起你作为外门弟子随鱼雀和林玉堂他们在后山训练肉体。”
“是,那姜灵芝怎么办?”
“上次吃过姑娘做的素斋,比起本观弟子却是好上不少,看姑娘你可否屈身给我们这些粗汉做些素斋饭菜呢。”
鱼雀看着姜灵芝,缓缓问着。
姜灵芝看着玄一,玄一点点头,姜灵芝立马回到“好、好吧”。眼睛止在江世修身上,又马上移开。
卷后语
柳缠桐,梅花红,心不在此意何侬?
杯无酒,食无味,却把相思寄给谁?
山河在,人更迭,流花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