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油灯,很快就亮了起来。
开门的,正是孙巧云。
她看到门外安然无恙的刘满,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刘满怀里的宝儿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爹。
刘满笑着应了一声,走进屋里,将门关好。
他把手里的暖水瓶和毛巾放在炕上。
“给你们娘俩买的。”
孙巧云看着那崭新的红牡丹暖水瓶,和那条雪白的毛巾,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哪儿来的钱和票买这些。”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拉着刘满的手,担忧地问道。
“你是不是把那棵参给卖了。”
“在镇上跟娘家闹成那样,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可把我跟宝儿给担心坏了。”
刘满将女儿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这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孙巧云听到那棵野山参竟然卖了一百五十块钱时,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而当她听到刘满在丈母娘家受的委屈,和被赶出来的经过时,她的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她靠在刘满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和委屈。
“当家的,对不住,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我娘那个人,你别往心里去。”
刘满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
“我没事。”
“只是觉得宝儿受了委屈,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难受。”
孙巧云抬起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做得对。”
“那个家,咱们不回也罢。”
“我娘重男轻女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那几个哥哥弟弟,我和我姐,就只能在旁边看着。”
“我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
“我不想让咱们宝儿,以后也过这种被人瞧不起的生活。”
刘满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放心吧,以后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们娘俩受半点委"屈。”
夫妻俩靠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
又商量了一下盖房子的事,刘满告诉她,钱已经够了,明天就去把剩下的青砖瓦片都给订了,争取后天就搬进新家。
夜深了,一家三口挤在知青院这铺小小的土炕上,却觉得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刘满就醒了。
他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女,心里一片柔软。
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穿好衣服。
孙巧云也被他的动静给惊醒了。
“当家的,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刘满压低了声音说道。
“队里那帮兄弟为了咱们家的事,没日没夜地赶工,实在辛苦。”
“我想着进山去转转,看能不能打点野味回来,给大伙儿补补身子。”
孙巧云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点。”
刘满嗯了一声,又交代道。
“你今天就别去工地了,留在院里陪着宝儿。”
“做饭的事,我让别人去通知。”
他说完,推开门,迎着清晨的寒气,大步走出了知青院。
这次进山,他不想一个人去。
山路难走,要是真打到了什么大家伙,一个人往回拖,实在是费时费力。
他需要找个帮手。
一个信得过,手脚又麻利的帮手。
他的脑海里,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张运。
那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张运这个人,老实憨厚,就是命太苦了。
三年的灾害,一家七口人,饿死了四个,就只剩下他,一个年迈的奶奶,还有一个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时常打他的爹。
全家三口人,就靠着张运一个人在队里挣工分,勉强度日。
刘满心里打定了主意,脚步一转,就朝着村东头的方向走去。
张运家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里,三间茅草屋,被冬日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刘满离着老远,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喊声,和木棍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加快了脚步。
他冲进院子,正好看见张运那个神志不清的爹,正举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疯了似的往张运身上招呼。
张运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任由那木棍一下下地砸在自己背上,却一声不吭。
旁边,他那白发苍苍的奶奶,正哭着想要上前拉架,却被那疯汉一把推倒在地。
刘满的火气,瞬间就冲上了天灵盖。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张父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叔!你疯了!”
他冲着那个还在流着口水的疯汉,大声呵斥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是你亲儿子!是给你养老送终的!”
那疯汉被他这一下给镇住了,愣愣地看着刘满,眼神里满是茫然和畏惧。
刘满不再理他,转身将地上的张运扶了起来。
“阿运,你没事吧。”
张运比刘满还要高了半个头,身体壮得像头牛,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满是麻木和绝望。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我没事,满哥,习惯了。”
刘满看着他身上那一道道青紫的伤痕,心里一阵发酸。
他拍了拍张运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别在这儿待着了。”
“跟我上山,打猎去。”
张运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光亮。
但他随即又低下了头,声音里充满了不自信。
“我……我行吗。”
“我从来没打过猎。”
刘满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大声笑道。
“我说你行,你就行!”
“你小子力气比牛都大,跟着我,保管你今天能吃上肉!”
张运看着刘满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心里那潭死水,仿佛被投进了一颗石子,瞬间荡漾开来。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憨厚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好!满哥,我跟你去!”
两人不再耽搁,跟张运的奶奶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后的深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