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深山,寂静得让人心慌。
光秃秃的树枝,像是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槁手臂。
刘满背着那把老旧的单管猎枪,走在前面。
张运则拎着一把柴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山路崎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一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刘满的脚步很稳,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张运却有些紧张,手心里的汗,把那冰冷的柴刀柄都给浸湿了。
他看着刘满沉稳的背影,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满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刘满没有回头,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往里走走,外围的野物都被打光了,没什么油水。”
他又走了几步,才随口问道。
“家里,是不是没粮了。”
张运的脚步猛地一顿,高大的身子都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羞愧。
“嗯。”
“昨天就见了底。”
“我奶把最后一点棒子面都给我爹熬了糊糊,她自己就喝了点水。”
刘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发小。
张运的脸上,满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麻木和疲惫。
刘满心里叹了口气。
他抬手拍了拍张运厚实的肩膀。
“阿运,别多想。”
“以后跟着我,饿不着你和你奶。”
张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满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带路。
男人的情谊,不用说太多废话。
他今天带张运出来,就是要把这句话,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两人又往山里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周围的树木愈发茂密。
连光线都变得昏暗起来。
刘满忽然抬起手,示意张运停下。
他蹲下身子,目光锐利地盯着雪地上一处不起眼的痕迹。
那是一小坨已经冻得发黑的粪便。
张运也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满哥,这是啥。”
刘满用一根枯树枝拨弄了一下那坨粪便,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腥臊味,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狼粪。”
他的声音,沉稳依旧。
“而且,很新鲜。”
张运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着柴刀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狼!”
“那,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山里人,没有不怕狼的。
那东西狡猾又凶残,还都是成群结队地出没。
遇上了,九死一生。
刘满却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兴奋。
他指了指狼粪周围的凌乱脚印。
“你看,不止一头。”
“而且它们走的这个方向,是冲着山坳里去的。”
“这个天,它们肯定也是饿坏了,出来找食吃。”
张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满哥,咱别去了,这太危险了。”
刘满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富贵险中求。”
“一头狼,光是皮就能卖不少钱,狼肉也能让队里的兄弟们好好开顿荤。”
“这个险,值得冒。”
他看着张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压低了声音。
“怕不怕。”
张运嘴唇哆嗦着,想说不怕,可牙齿却在不住地打颤。
刘满笑了笑,没再逼他。
“跟紧我,别出声。”
他说完,猫着腰,顺着狼群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张运犹豫了不到两秒,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他怕死。
可他更怕回家看到奶奶那张饿得蜡黄的脸。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轻得像两只狸猫。
他们很快就绕过了一片巨石,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前。
刘满停下脚步,拉着张运,一起钻进了旁边一片浓密的灌木丛里。
他拨开眼前挡住视线的枯枝,朝着山坳里望去。
张运也探过头去。
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山坳的空地上,三头体型硕大的野狼,正围着一具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残骸,疯狂地撕咬着。
它们的毛色是肮脏的灰褐色,瘦得皮包骨头,肋骨都清晰可见。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凶光。
这分明是三头快要饿疯了的畜生。
张运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遇到这种场面,打死他也不会跟上山。
刘满的心,也微微沉了下去。
三头。
比他预想的要多。
他手里的单管猎枪,一次只能放一枪。
打死一头,剩下的两头,足够将他们两个撕成碎片。
怎么办。
撤退吗。
刘满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现在撤,动静太大,肯定会被发现。
到时候,他们就是猎物。
不能退。
只能进。
刘满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已经快要瘫软的张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飞快地说道。
“听着。”
“我先开枪,打死最左边那头。”
“枪一响,剩下的两头肯定会追过来。”
“到时候,咱们分头跑。”
“你往东边那片林子里跑,把另一头引开。”
“我解决掉追我的这头,马上就去找你。”
张运的脑子,已经成了一片空白。
他只是本能地看着刘满,嘴唇毫无血色。
“我,我……”
刘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阿运,这是咱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你只要拼命跑就行,不用回头,也别管我。”
“相信我,我能解决。”
张运看着刘满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那股巨大的恐惧,竟然被硬生生压下去了一丝。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刘满不再犹豫。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里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瞄准了远处那头正在低头撕咬的野狼。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绵长。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不断晃动的狼头。
就是现在。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破了深山的寂静。
最左边那头野狼的脑袋,像是被人用重锤砸烂的西瓜,轰然炸开。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剩下的两头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抬起头。
它们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同伴,也看到了灌木丛后面的人影。
两双绿油油的眼睛,瞬间被嗜血的疯狂所填满。
“嗷呜。”
凄厉的狼嚎声,响彻山林。
“跑。”
刘满暴喝一声,扔掉手里的猎枪,转身就朝着和张运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运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向了东边的树林。
那两头饿狼,没有丝毫的犹豫,化作两道灰色的闪电,一左一右,分别追了上去。
追向刘满的那头狼,速度快得惊人。
腥臭的狂风,几乎是擦着刘满的后颈刮过。
刘满甚至能听到身后那粗重的喘息声,和利爪刨动地面的声音。
他心里清楚,比速度,自己绝对跑不过这头畜生。
他猛地一个急停,同时身体向旁边一侧。
那头狼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收势不住,从他身边直冲了过去。
就是这个机会。
刘免在转身的同时,已经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那把柴刀。
他没有去管另一边的情况。
他现在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先解决掉眼前的这个麻烦。
那头狼一击不中,立刻调转回头,呲着满是涎水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它弓着身子,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发动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刘满双手紧握着柴刀,双腿微屈,身体的重心压得很低。
他的眼神,比那头饿狼更加冰冷,更加凶狠。
一人一狼,就这样对峙着。
另一边,张运已经快要跑断了气。
他的肺,像是要炸开一样,火辣辣地疼。
身后的狼嚎声,却如同催命的符咒,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满哥,快点啊。”
他嘶哑地叫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就在此时,追击刘满的那头狼动了。
它后腿猛地发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灰影,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朝着刘满的喉咙咬来。
刘满不退反进。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去。
那带着腥风的狼吻,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柴刀,自下而上,划出了一道残忍的弧线。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柴刀从野狼柔软的下腹,狠狠地捅了进去。
然后,顺势向上,猛地一划。
“嗷。”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
那头狼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它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刘满的身上,也被溅满了温热的狼血。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立刻警惕地观察四周。
确认没有别的危险之后,他捡起地上的猎枪,朝着张运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