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的空气,是一团凝固的噩梦。
铁锈的腥气,是挂在钩子上那些牲畜早已干涸的哀嚎。廉价酒精的刺鼻,混杂着汗水与呕吐物的酸腐,是活在这里的人们,用以麻痹神经的唯一慰藉。最深层的,是那股无孔不入的绝望,像是附着在每一寸斑驳墙壁上的霉菌,渗入骨髓,让人喘不过气。
当林原踏入这片地狱的门扉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太干净了。
干净得如同初雪,与周遭的污秽形成了最尖锐的对立。他身上的风衣没有一丝褶皱,皮鞋上甚至能反射出头顶那颗昏暗灯泡微弱的光。他孤身一人,神情平静,那份从容不迫的气质,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挑衅。
“唰——”
死寂被打破。数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瞬间锁定了他。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野兽般的审视、饥饿与残忍。手持着钢管、短刀、甚至是带着铁链的帮派成员,从阴影的角落里缓缓围拢过来,脚步在沾满黏腻污渍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们像一群被惊扰了进食的鬣狗,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咕噜。
包围圈,在收紧。
空气中的氧气被迅速抽离,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的骨头捏碎。
“站住!”
一个声音炸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肌肉虬结的手臂上纹着狰狞的骷髅,他手中的钢管前端,距离林原的鼻尖不足半米。
“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林原没有看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那根随时可能砸碎他头骨的钢管。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墙,穿透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与恶臭,精准地落在了仓库的最深处。
那里,光线最是昏暗。
一个满头红发的年轻人,正跪在一张由木板和砖块搭成的简陋床铺边。他的背影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受伤野兽般的疯狂与悲恸。他紧紧握着床上一个少年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入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他就是“疯狗”芬恩·奥康纳。地狱厨房里,一个能让婴儿止住啼哭的名字。
林原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能救他。”
声音不大,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但在此时此刻这个针落可闻的仓库里,这四个字,清晰得宛如在每个人耳边敲响的丧钟。
不,是圣钟。
所有人都定住了。那些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帮派成员,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种混杂着错愕与荒谬的古怪模样。
芬恩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猛地回过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眼白的部分被蛛网般的血丝彻底覆盖,只剩下瞳孔深处燃烧着绝望的、疯狂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林原,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挤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救你的弟弟。”
林原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他迈开了脚步,径直朝着那张死亡之床走去。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拦住他!”
芬恩身边最忠心的手下,瞬间反应过来,举起武器就要上前。
“等等!”
芬恩却发出了一声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与挣扎,让所有手下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林原。看着那个男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嘲弄,没有贪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自信。
芬恩心中那早已被现实浇灭,只剩下余烬的希望,被这道目光一吹。
鬼使神差地,又冒出了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火苗。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林原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少年,肖恩,生命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他的嘴唇因为高烧而干裂起皮,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胸膛的起伏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静止。
他腿上的伤口,只是用几根脏兮兮的、不知从哪里扯来的布条胡乱包裹着。暗红色的血迹与黄色的脓液渗透出来,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腐肉与霉味的恶臭。
林原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将自己带来的药箱放在地上,打开。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半点花哨的动作。
“咔嚓。”
锋利的医用剪刀,干脆利落地剪开了那些肮脏的布条。当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即使是这些见惯了血腥与死亡的黑帮成员,也不由得发出了几声压抑的惊呼,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伤口已经彻底化脓、腐烂,翻开的皮肉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更恐怖的是,在那些腐肉之中,甚至能看到几条白色的蛆虫,正在贪婪地蠕动。
林原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拿出一瓶酒精,一瓶生理盐水。
清创。
他的手法专业、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精确。镊子精准地夹出嵌入皮肉的碎布和污物,手术刀片利落地刮去腐烂的组织。他的手稳得像焊在岩石上,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周围的亡命之徒们,看得眼皮直跳,心脏收缩。他们杀过人,也被刀砍过,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如此条理分明的“处理”伤口的方式。这不像是在救人,更像是一个精密的工匠,在修复一件破损的零件。
清创完毕。
林原从一个白色的瓷瓶里,倒出了一些细腻的白色粉末。
是磺胺粉。
他将粉末均匀地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那白色的粉末瞬间被血液浸染。
然后,他取出了无菌的针线。
缝合。
弯曲的缝合针,穿透皮肉,拉紧。一个、又一个。他打出的外科结,标准、漂亮,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做完这一切,他从药箱最底层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软木塞密封的玻璃瓶。
瓶内,是淡黄色的液体。
青霉素。
旁边,是一支崭新的玻璃注射器。
他用酒精棉擦拭了瓶口,抽出针筒,将那救命的药液,一滴不剩地吸入了针筒之中。
他捏住肖恩枯瘦的手臂,将冰冷的针头,扎了进去。
然后,缓缓地、稳定地,将那一个时代的奇迹,注入了这个垂死少年的体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迟滞。林恩的表情,冷静得宛如一台没有感情的精密机器。
他收起所有的东西,重新扣好药箱,站起身。
“他死不了了。”
五个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惊骇、怀疑、不解、荒唐……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芬恩颤抖着,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探向自己弟弟的额头。
就在刚才,那里的温度,还烫得像一块刚刚从火炉里取出的烙铁,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而现在……
指尖传来的触感,虽然依旧滚烫,但那股仿佛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灼人之意,似乎……
似乎真的在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下降!
原本已经陷入谵妄、不时说胡话、身体剧烈抽搐的少年,那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深沉、平稳了下来。
芬恩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这……
这不是医术!
这是巫术!
是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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