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不，不是痛，是更深层的东西在被抽离。是生命力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带来的冰冷和虚弱。
沈砚挣扎着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扭曲的阴影。断腕处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吮吸感，伴随着极细微的“滋滋”声。
他猛地一惊，彻底清醒！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窄、昏暗的洞穴里。洞壁并非岩石，而是一种深褐色的、层层叠叠、类似某种巨大蜂巢或虫巢的物质构成，上面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和…某种昆虫分泌物的特殊腥气。
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瘦小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些奇特的工具，正在处理他断腕的伤口。
是那个在“摆渡人”酒馆见过的兜帽人！
“别动。”中性沙哑的声音响起，兜帽人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却精准而迅速。“你的血里都是告死焰的残毒和阴影的腐蚀，不想死得更快就安静躺着。”
沈砚这才注意到，自己断腕处并没有流血，伤口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绿色凝胶。那“滋滋”声和吮吸感，正是这凝胶在吸收他伤口处那些肆虐的异常能量。
而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
他视线的余光看到，在这个洞穴的各个孔洞里，隐约有许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蜘蛛在爬进爬出！
有的通体漆黑如墨，有的色彩斑斓，有的长着人面般的花纹，有的足肢纤细如银针…它们似乎对兜帽人极为温顺，如同家养的宠物，偶尔会叼来一些草药或矿物，放在兜帽人手边。
这里就是…千蛛穴？
兜帽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淡淡道：“放心，它们不吃活人。至少…现在不吃。”
沈砚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左边。那只冰冷的断手和那块灰白色的影蛛蜕壳，就放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石台上。阿蒲躺在他另一边，依旧昏迷，但肩头的黑印颜色似乎淡了一丝，身上也覆盖着类似的绿色凝胶。
“你…”沈砚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救了我们？”
“交易而已。”兜帽人头也不回，“你提供了信息，我履行承诺。你命大，坠落点离我的其中一个入口不算远。而且…”
他顿了顿，手上动作不停，用一种近乎学术讨论般的平静语气补充道：“…你带来的‘样本’很有趣。被告死焰灼烧过的噬影蛛蜕壳，这种混合了极致生命燃烧与极致阴影湮灭的能量残留…很罕见，很有研究价值。”
沈砚沉默。果然，这些人出手相助，从来都不是出于善意。
“阿蒲…他怎么样？”
“小火魅？底子好，地心玉髓吊着命，阴煞掌力被暂时压制了。但想根除，还需要时间和我特制的解药。”兜帽人终于处理完伤口，拿起旁边一个陶罐，将里面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仔细涂抹在断腕的凝胶上。
一阵极其强烈的麻痒和刺痛感传来，甚至隐隐压过了失去痛觉的规则！沈砚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忍一下。这是在刺激残肢生机，为你以后接续假肢做准备。”兜帽人语气毫无波澜，“虽然我觉得，对你这种动不动就燃寿玩命的家伙来说，少只手或许更能让你活得久点。”
处理完伤口，兜帽人站起身，走到石台边，拿起那块影蛛蜕壳，仔细端详着上面残留的幽蓝与漆黑交织的能量纹路。
“那么，”他转向沈砚，兜帽下的阴影仿佛能吞噬光线，“现在，谈谈报酬吧。救你们，处理伤势，后续的解药…光凭那块蜕壳的研究价值可不够。”
“你想要什么？”沈砚冷静下来，知道这才是重点。
“两个选择。”兜帽人伸出两根被绷带缠绕的手指，“一，把你剩下的寿命，再分五十年给我。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兴趣：“…告诉我，你在天烛根部，除了噬影蛛，还看到了什么？具体的细节。”
沈砚心中猛地一凛！
寿命？五十年？他如今只剩三百多天，哪来的五十年？这兜帽人似乎能看穿他寿命的异常？
而第二个选择…更是直指那最大的秘密！
他绝不能说出“告死焰”和燃寿叩问烛根的秘密，那是烬夜司的铁律，泄露即是死罪。更不能轻易说出对天烛本身的怀疑…
就在他飞速思考如何应对之时——
“砰！！”
洞穴入口处，那块伪装成岩石的厚重门板，猛地发出一声巨响，剧烈震动起来！上面刻录的防御符文瞬间亮起，又迅速黯淡，显然承受了极大的冲击！
“里面的人听着！”一个嚣张狂傲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带着灵炁扩音，震得洞壁簌簌作响，“巡夜旗办案！交出钦犯沈砚和那只火魅！否则踏平你这虫窝！”
是那个刀疤脸的声音！他竟然没死，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洞内那些爬行的蜘蛛瞬间躁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警惕声响。
兜帽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面向洞口方向。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沈砚能感觉到，那兜帽下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冰冷。
“啧，吵死了。”兜帽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真是阴魂不散。”
他看了一眼沈砚，又看了一眼洞口，似乎衡量了一下。
然后，他对沈砚做出了一个让他意外的动作。
他将那块影蛛蜕壳，抛还给了沈砚。
“看来你的麻烦比我想象的更大。”兜帽人声音恢复平淡，“这次的‘报酬’，先记下。带着这东西，从后面第三条通道离开，直通忘川河底。能不能活命，看你自己造化。”
“那你…”沈砚接过蜕壳，一愣。
“我？”兜帽人轻笑一声，走向洞穴深处一个更大的孔洞，那里，一只足有磨盘大小、通体暗金、长着诡异人脸花纹的蜘蛛缓缓爬了出来，温顺地伏在他脚下。
“我得先处理一下门外的噪音。”兜帽人跨上那只巨大的人面金蛛，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毕竟，打扰我做生意和做研究的人…”
“…通常都会变成我这些小宝贝们的晚餐。”
话音未落！
“轰隆！！”
洞穴入口的巨石门板终于不堪重击，轰然爆碎！
烟尘弥漫中，刀疤脸带着十几名煞气腾腾的巡夜缇骑，手持强弩利刃，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沈砚！纳命来…”刀疤脸的吼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洞穴深处，那个骑在巨大恐怖人面金蛛背上、周身环绕着无数奇形怪状毒蛛的兜帽人。
以及，兜帽人身后，那三条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通道。
还有通道旁，刚刚挣扎着抱起阿蒲、抓起断手和蜕壳，正准备逃入其中一条通道的沈砚。
“千…千蛛老魔？！”刀疤脸身后一名见多识广的老缇骑发出惊恐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刀疤脸也是瞳孔骤缩，显然听过这个名号，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被功勋和怨恨压过，厉声道：“烬夜司巡夜旗拿人！识相的…”
“吵。”
兜帽人——千蛛老魔——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他身下的人面金蛛猛地抬起头，那人面花纹上的嘴巴竟然无声张开！
“咻咻咻——！”
无数道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七彩磷光的细密蛛丝，如同暴雨般射向闯入的巡夜缇骑！
速度之快，远超强弩！
“不好！是万毒…”一名缇骑的警告还没喊完，就被数道蛛丝穿透了护体灵炁，瞬间僵直倒地，脸色发黑，身体快速肿胀溃烂！
惨叫声、弩箭发射声、刀劈蛛网的撕裂声瞬间充斥洞穴！
混乱中，沈砚头也不回，用尽最后力气，抱着阿蒲，冲入了那条通往忘川河底的黑暗通道！
冰冷的、充满淤泥和腐败气息的河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将那块影蛛蜕壳死死咬在嘴里，单手划水，凭着求生的本能，在黑暗的河底潜行。
身后洞穴中的厮杀声和惨叫声很快被水流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千蛛老魔能否挡住巡夜旗，也不知道这条河底通道通向何方。
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
为了阿蒲。为了父亲。为了揭开那光明之下的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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