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腐烂的水草,瞬间灌入口鼻。沈砚猛地闭气,那股子忘川河特有的、能侵蚀灵炁的阴寒之力如同无数根细针,扎透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断腕处被那绿色凝胶包裹着,倒没直接接触河水,但一股股诡异的吸力正通过凝胶传来,仿佛有无数张小嘴在吮吸他的生命,与河水的阴寒形成内外夹击。
剧痛早已失去,取而代之的是生命力飞速流逝的虚弱和冰冷。
“操…”
沈砚心里骂了句标准的市井脏话,全靠一股子贱命特有的韧劲撑着。他死死咬着那块影蛛蜕壳,这东西在水里居然泛着一层微弱的灰白荧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单手划水,还得拖着昏迷的阿蒲。
这他妈简直是地狱难度。
肺部的空气迅速消耗,眼前开始发黑。上面是不能去了,巡夜旗那帮孙子肯定守着河面。千蛛老魔指的路是直通河底…
他咬着牙,拼命往下潜。
越往下,水温越低,水压越大,那吞噬灵炁的阴寒感也越强。视线里全是浑浊的漆黑,只有嘴里那块蜕壳发出惨淡的光,照亮前方不到一尺的范围。
突然,他感觉咬着的蜕壳微微发热。
与此同时,前方漆黑的河底淤泥中,猛地亮起两盏幽绿色的、灯笼大小的光芒!
一股强横的吸力从下方传来,裹挟着他和阿蒲,就要往那绿光所在的巨大黑影里拽去!
水底凶兽!
沈砚头皮发麻,心里把千蛛老魔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哪是生路,这分明是喂鱼的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视界里,那片永恒的、只有光暗的世界,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前方那巨大的黑影以及其散发的幽绿光芒,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副独特的能量图谱。那绿光并非均匀散发,而是在其核心偏左下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弱、不断闪烁的暗斑!
就像是…就像是烛辉流转时偶尔会出现的“烛芯不稳”的节点!
完全是下意识的,也是被逼到绝境的赌博!
沈砚猛地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灵炁——那得自天烛、却又被告死焰和河水反复淬炼过的驳杂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断腕处那层绿色的凝胶里!
“滋——!”
凝胶遇灵炁,仿佛被激活,猛地探出数十条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绿色丝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凶兽能量图谱中的暗斑!
这不是任何术法,纯粹是他色盲视觉对能量弱点的本能捕捉,和死到临头的疯狂一搏!
绿色丝线瞬间刺入那暗斑。
预期的狂暴没有到来。
那巨大的黑影猛地一僵,发出的强横吸力骤然停止。那两盏幽绿色的“灯笼”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竟流露出一种…茫然甚至舒适的情绪?
紧接着,那巨兽发出一声低沉浑厚、透过水流依然震人心魄的呜咽,竟缓缓调转身体,甩动巨尾,一股柔和但庞大的水流推着沈砚和阿蒲,向他们身后某个方向送去。
沈砚:“???”
这就…搞定了?老子这算什么?河底兽医?
没时间细想,他借着这股推力,抱着阿蒲,朝着那个方向奋力潜去。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坍塌的建筑废墟,像是某个沉入河底的古老庙宇。废墟中间,似乎有一个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的洞口。
蜕壳的光芒照过去,洞口边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属于千蛛老魔的那种特殊腥气。
就是这里!
沈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阿蒲钻了进去。
洞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十余步,水流骤然消失!
他摔落在一条干燥的、向上延伸的石阶上。身后是一层仿佛看不见的薄膜,将忘川河水彻底隔绝在外。
“咳!咳咳咳!”沈砚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混着泥沙的河水。断腕处那凝胶似乎也因为最后那一下灵炁爆发而消耗殆尽,脱落下来,露出已经不再流血、但狰狞无比的伤口。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霉味,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
总算…暂时活下来了。
他瘫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息,检查阿蒲的情况。小火魅呼吸微弱但平稳,身上的黑印没有再扩散。
稍事休息,他看向手中的影蛛蜕壳。这东西现在是他唯一的筹码。
又看了看自己的断腕。
“妈的,这次亏到姥姥家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试图用吐槽驱散内心的沉重和身体的虚弱。“一只手换一块破壳子,还有一屁股烂账…这买卖做得真他娘是个人才。”
歇了片刻,他背起阿蒲,拾级而上。
台阶尽头,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室顶镶嵌着几颗发出幽光的珠子,提供着微弱照明。石室中央有一个简单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材质的干净衣物,旁边还有一小袋干粮和一个水囊。
石壁上刻着一行字,笔迹潦草,透着股爱搭不理的劲儿:
“衣服吃的自取。左手第三个砖块是出口,直通城外乱葬岗。诊金和路费,记得欠我一次。”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蜘蛛图案。
果然是千蛛老魔的风格。
沈砚也不客气,换上干净衣服,又将干粮和水囊收起。他现在灵力枯竭,重伤在身,急需补充。
他走到左手第三块砖前,没有立即推开,而是先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砖块。
一股带着泥土和腐草气息的、微凉的夜风灌了进来。外面是一片荒芜的丘陵,散落着残破的墓碑,正是城西的乱葬岗。
月光被稀薄的云层遮挡,只有363根天烛的光芒提供着昏暗的照明。
他背着阿蒲,踉跄地爬出洞口,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环境,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突然从后面抵住了他的后腰。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几分戏谑和懒洋洋味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把我们姬大小姐的期货市场搅得天翻地覆,顺便炸了西郊矿坑、惊动了地底老古董、又差点把巡夜旗一队人马喂了蜘蛛的沈大校尉吗?”
“你这休假…休得动静可真不小啊。”
沈砚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
月光下,一个穿着烬夜司低级缇骑制服、嘴里叼着根草茎、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轻男人,正用制式手弩顶着他。
但这人的眼神,却锐利得像鹰,没有丝毫懒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精明。
沈砚认得这张脸。这是烬夜司里有名的“包打听”,也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叫侯三。据说没背景没实力,但总能活得很滋润,消息比谁都灵通。
他怎么会在这里?专门等自己?
沈砚心念电转,脸上却挤出市井混混惯有的、带着点讨好和无奈的笑:“侯哥?您这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晦气地方来了?我这刚死里逃生,您就别拿这玩意儿指着我了呗,怪吓人的。”
侯三嘿嘿一笑,手弩又往前顶了顶:“少来这套。沈砚,你现在可是司里挂了号的头号瘟神。赵德茂副司正都快把你名字刻墓碑上了。说说吧,逆光楼的楼老是谁?西郊地底下那玩意是什么?还有,你怎么从千蛛老魔那鬼地方全须全尾出来的?”
他每问一句,眼睛就亮一分,显然对这些情报渴望到了极点。
沈砚心里骂娘,面上却苦哈哈:“侯哥,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跑腿的,差点被人当点心吃了,能知道啥?至于怎么出来的…可能是人嫌我肉酸,给吐出来了?”
“不说?”侯三挑眉,忽然压低声音,“那换个问题。女帝陛下对你这次的‘表现’…很不满意。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砚心中一凛。
侯三凑近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三天之内,查清谁在抛售第七十到七十五根烛辉,吃进第三百到三百零五根的看跌。我要看到真凭实据,不是猜测。’——原话。”
“陛下还说了,这次你搞出来的乱子,她可以替你暂时压下一部分。但如果你再完不成任务,或者再把天捅个窟窿…”侯三用手弩拍了拍沈砚的断腕处,笑得意味深长,“…下次掉的,可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沈砚沉默。女帝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可怕。而且,这任务期限根本没变!
侯三收起手弩,退后两步,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话带到了,你好自为之。对了,友情附赠个消息——巡夜旗没全折在千蛛穴,那个刀疤脸命硬,跑出去了。现在正满世界找你呢,发誓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他指了指沈砚来的方向:“这条密道以后别用了,废了。”说完,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墓碑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砚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前有女帝的死命令,后有巡夜旗的追杀,自身重伤残废,还拖着个昏迷的火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袖,又看了看昏迷的阿蒲,最后抬头望向天空中那三百六十三根明明灭灭的天烛。
“妈的…”他低声啐了一口,眼神却慢慢变得凶狠起来,像极了被逼到绝境的野狗。
“想玩死老子?没那么容易。”
他背紧阿蒲,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鬼市外围那片鱼龙混杂、最适合藏身的棚户区踉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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