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阴风还没从骨头缝里散尽,沈砚背着阿蒲,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了城南的棚户区。
这里和烛辉照耀下的皇城核心仿佛是兩個世界。建筑歪歪扭扭,挤作一团,大多是烂木板、破油布和泥砖垒成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烛炬燃烧的呛人烟味、污水沟的腐臭以及一种…绝望的馊味儿。天烛的光辉到这里已经变得极其稀薄黯淡,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大片大片的区域被浓重的阴影吞噬。
这才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凡人真正的生存状态——在“余烬”的边缘挣扎苟活。
沈砚的色盲视觉在这里反倒成了优势。那些在常人眼中模糊混乱的阴暗角落,在他眼里只是更“暗”一些的区域,结构清晰,并无隐藏的恐惧。他熟练地避开几处散发着危险气息(过于黑暗)的暗巷,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胡同最深处,一个用破马车厢改造的窝棚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沈砚用肩膀顶开虚掩着的破木门,挤了进去。
窝棚里狭窄逼仄,却出乎意料地干燥。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瞎了一只眼的老头,正就着一盏只有豆大光苗的油灯,哆哆嗦嗦地摆弄着几块磨损严重的光金碎片,试图用一架破旧的天平称重。
听到动静,老头头也没抬,哑着嗓子道:“滚出去,今天的‘份子钱’交过了。”
“苟爷,是我。”沈砚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将阿蒲放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净的麻袋上。
被称作苟爷的老头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那只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浑浊不堪,却锐利地扫过沈砚空荡荡的右袖,又看了看昏迷的阿蒲,鼻子抽动了两下。
“啧。”他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放下手里的光金碎片,“你小子是把巡夜旗的库房点了,还是把逆光楼楼主的老婆睡了?搞成这副鬼样子。”
语气刻薄,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熟稔。
“差不多吧,顺便还去天烛根底下逛了逛。”沈砚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草垫上,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在苟爷这里,他难得能稍微卸下点防备。
苟爷的独眼猛地睁大了一圈,随即又眯了起来,嗤笑一声:“呵,口气比脚气还大。说吧,这次又想赊多少‘余烬’?看你这衰样,灵炁都快被吸干了吧?老头我这可没便宜货。”
“这次不赊余烬。”沈砚从怀里掏出那块一直死死咬着的影蛛蜕壳,扔在苟爷那架破天平旁边,“看看这个,值多少?”
灰白色的蜕壳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死寂的光泽,上面幽蓝与漆黑交织的能量纹路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苟爷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凑过去,几乎把脸贴到了蜕壳上,那只独眼瞪得溜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伸出枯瘦如鸡爪、沾满油污的手,想要触摸,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触电般缩回。
“这…这他娘的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噬影蛛的蜕壳?!还是被…被某种极阳之力灼烧过的?!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玩意儿?!”
“就说值多少吧。”沈砚没回答来源,只是追问价格。他心里也没底,这玩意儿太偏门。
苟爷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独眼死死盯着蜕壳,飞速盘算着:“…这东西…这东西对一般人屁用没有,碰了还可能沾染晦气…但对某些专门研究阴煞、烛毒或者炼制邪门法宝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特别是这上面的能量残留…”
他猛地抬头,独眼灼灼地盯着沈砚:“你小子惹大事了!这东西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拿着它,你就是个活靶子!”
“我知道。”沈砚面无表情,“所以,它值多少?能不能换到够两个人用七天的‘上品余烬’,外加治阴煞掌伤的解药,最好再有点能暂时接上断手的玩意儿?”
苟爷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沈砚:“你想屁吃呢?上品余烬?还七天?你知道现在黑市什么价吗?自从那个疯婆子女帝开始做空期货,烛辉价格一天三涨!这点玩意儿…”
他伸出三根手指:“最多换三天的中品余烬,还是看在你小子以前偶尔能弄来点好货的份上!解药?老夫只会治跌打损伤,阴煞掌你得去找那些玩鬼的!至于断手…哼,等你啥时候能弄来‘千年血蚕丝’或者‘万年寒铁木’再说吧!”
价格比预想的低得多。沈砚的心沉了下去。女帝扰乱市场的后果,直接压到了他的生存线上。
“三天中品余烬也行,先给我。”沈砚咬牙道。必须先恢复点灵炁,否则寸步难行。
苟爷狐疑地看着他:“现钱呢?这玩意儿得找到合适的买主才能变现,老夫可没现烛辉给你。”
“欠着。”沈砚说得理所当然,“加上之前欠的,一起记账。”
“滚蛋!”苟爷差点跳起来,“你小子以前的账还没清呢!真当老子是开善堂的?”
“再加一条消息。”沈砚忽然压低声音,“关于逆光楼近期大量抛售第七十到七十五根天烛期货,同时吃进第三百到三百零五根看跌的…内幕消息。”
苟爷的骂声戛然而止。
窝棚里只剩下油灯灯芯噼啪的轻微爆响。
苟爷的独眼里,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精光,有贪婪,有恐惧,更有一种深谙世事的警惕。他死死盯着沈砚,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话有几分真,几分是拖他下水的陷阱。
逆光楼…期货异动…这任何一个词都足以在黑市掀起腥风血雨。
良久,苟爷缓缓坐了回去,声音干涩:“…你小子…真他妈是个瘟神…这种消息也敢沾…”
他哆嗦着手,从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破铁箱里,取出三个小巧的、用劣质玉瓶装着的丹药,极其肉痛地扔给沈砚。
“三天份!中品!拿了赶紧滚!”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消息老子先听着,值不值钱,等老子验证了再说!要是敢唬我…”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砚接过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精纯温和的烛辉气息涌入鼻腔,虽然远不如直接吸收天烛辉光,但对他此刻干涸的身体来说,已是甘泉。
他将其中两瓶小心翼翼收好,剩下一瓶直接仰头灌下。
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几乎枯竭的经脉,断腕处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虽然距离恢复战力还差得远,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状态。
“谢了,苟爷。”沈砚站起身,将影蛛蜕壳推过去,“这东西,尽快脱手。”
“用你说?”苟爷一把抢过蜕壳,宝贝似的藏进怀里,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快滚!最近巡夜旗的狗鼻子灵得很,别死我这!”
沈砚不再多言,背起阿蒲,重新没入棚户区阴暗的街道。
他需要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消化余烬,同时思考下一步。女帝的任务像一把刀悬在头顶,巡夜旗在外虎视眈眈,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那个能搅动期货市场的庞然大物——逆光楼。
他在迷宫般的窝棚间穿行,试图找一个废弃的地窖或容身之所。
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暗”!
那不是环境的阴影,而是…移动的、带着恶意的、高度凝聚的“暗”!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前方和后方巷口的阴影里,各自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两个身穿漆黑劲装、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面具的身影。
他们的动作悄无声息,气息完全融入黑暗,唯有在沈砚的色盲视觉里,他们体内运转的、一种极其阴寒诡异的灵炁,呈现出一种比周围环境更“深”的暗色,如同黑夜中的毒蛇,显眼而致命。
不是巡夜旗的人!
沈砚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停下脚步。
前后夹击。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专门挑了这个狭窄无人的路口。
正前方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掌苍白瘦削,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寒气。
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巷子里响起:
“沈校尉…”
“…楼老想请您回去…聊聊。”
【当前更烛:第363根|剩余时间:317天】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