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挤压。
无处不在的剧痛。
沈砚的意识在无尽的深渊里沉浮，仿佛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小舟。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抗议，断裂的左臂，撕裂的肋下，洞穿的大腿，还有那几乎被撑爆、此刻却空空如也的经脉…它们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着存在的痛苦。
但比肉体更冷的，是某种东西的…缺失。
就像房间里最熟悉的那件家具突然消失了，你明明看不到它，却能在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呼吸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突兀的空白。
他猛地睁开眼。
或者说，他试图睁开眼。右眼成功了，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还在簌簌落土的岩石顶壁。左眼却依旧被干涸的血痂和肿胀的眼皮死死封住。
他躺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岩石缝隙里，身下垫着些枯草，勉强隔开了地面的冰冷潮湿。外面似乎已是夜晚，只有极其微弱的天烛余光从缝隙口透入，勾勒出另一个蜷缩在一旁的人影。
是柒。
他靠坐在岩壁旁，低着头，那柄从不离身的铁算尺横在膝上，尺身中央那道狰狞的裂纹在微光下清晰可见。他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衣襟上还残留着大片深色的血渍。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凛冽的寒意扎回脑海。
废油坊的围杀…垃圾山的追逐…酸化池下的石窟…被当成“电池”榨取的丙柒…狂暴的能量逆冲…还有…柒最后那违背“最优解”的选择…
沈砚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柒，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为什么？”
他问的是，为什么选择救他，而不是拿走更多“货”独自逃离。这不符合计然科的逻辑，不符合“最优解”。
柒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计算之眼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黯淡，数据流的速度似乎也慢了许多。
“变量…”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干涩微弱，“你的生存…能带来…更高的长期收益概率。情感因子干扰权重…上调至百分之…零点三。”
他用最理性的方式，解释了一个最不理性的决定。
沈砚想扯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呵…下次…记得收利息…”他喘息着说。
“嗯…”柒居然真的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沈砚身边，“水…和药。”
沈砚这才注意到身边放着半个破碗，里面有点浑浊的清水，还有一小撮熟悉的、灰扑扑的药粉——正是之前柒给他的那种凝血散。
他没有犹豫，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撑起身体，先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水，滋润如同火烧的喉咙，然后将那点药粉再次撒在右臂和大腿最严重的伤口上。冰冷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刺痛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重新瘫倒回去，剧烈喘息。
“外面…怎么样？”他问。
“紫衣卫…封锁了垃圾山区域…正在…拉网式搜查。”柒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也伤得不轻，“这里…暂时安全…但撑不了…太久。”
“丙柒…”
“大概率…被紫衣卫控制…生不如死。”柒冷静地陈述，“那三块‘货’…在我这里。”
沈砚沉默了一下。三块…相对于整个石窟那数十块晶体，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对于他们个人而言，这已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和…麻烦。
精纯的烛辉能量从那三块晶体上隐隐散发出来，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温暖而强大的力量。这对于重伤的他们来说，本是极好的疗伤圣品。
但无论是沈砚，还是柒，都没有提出动用它们。
沈砚是本能地警惕这种来路不正、沾染着人命的东西。而柒，则可能在计算动用它们可能引发的能量波动被紫衣卫侦测到的风险，得不偿失。
“接下来…怎么办？”沈砚看着缝隙外那片被紫衣卫火把偶尔映亮的夜色，声音低沉。
必须尽快离开。但他的身体状态，几乎是个累赘。柒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柒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进行复杂的计算，算尺上的裂纹随着他精神的集中而微微闪烁，看得人担心它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
许久，他重新睁开眼。
“有两个方案。”
“方案一：向北，潜入‘流民渠’。那里人员复杂，易于隐藏，但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概率遇到其他黑帮势力或暗部外围眼线。生存概率…百分之二十二。”
“方案二：向西，进入‘旧水道’。环境恶劣，路径复杂，但直通城外，紫衣卫布控相对薄弱。生存概率…百分之二十八。”
他看向沈砚：“选择权…交给你。你的…‘非理性变量’…或许能…提高概率。”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重伤的沈砚。这本身，又是一个不符合计算的选择。
沈砚独眼盯着缝隙外那片沉沉的夜色，脑中闪过阿蒲可能面临的处境，闪过父亲卷宗里模糊的字迹，闪过女帝那双洞察烛辉流向却冰冷无情的眼睛。
向西，出城，暂时安全，但意味着远离漩涡中心，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可能付诸东流。
向北，留在城内，风险巨大，但或许…还能抓住一丝线索。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着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和苦涩。
“向北。”他嘶哑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老子账还没收完，不能就这么跑了。”
柒对于这个选择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开始艰难地收拾所剩无几的物品——主要是那柄濒临报废的算尺和三块烫手的晶体。
“需要…伪装。”柒看向沈砚，“你的伤势…太明显。”
沈砚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简单。”
他伸出右手，从旁边的地上抓起几把混合着污血和泥垢的黑泥，看也不看，胡乱地拍在自己脸上、脖颈、以及裸露的伤口上，让那些狰狞的伤处看起来更像是陈年的污垢和烂疮。
他又撕下already破烂不堪的衣物，将头部和左肩断臂处更粗糙地包裹起来，只露出那只独眼。
做完这一切，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得了烂疮、奄奄一息的乞丐，而不是被追杀的烬夜司校尉。
“走吧，”他喘着气，用右臂支撑着想要站起来，“趁还有点力气…”
柒上前，用未受伤的肩膀架住他的一边，两个重伤号彼此搀扶着，如同风中残烛，踉跄地钻出了这狭窄的岩石缝隙，融入了棚户区边缘更加深沉、也更加危险的黑暗之中。
在他们身后，垃圾山的方向，紫衣卫的火把如同狩猎的兽瞳，依旧在不安地晃动搜寻。
【当前更烛：第362根|剩余时间：311天】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