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成了他们唯一的庇护所。
沈砚和柒,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此刻却像连体婴般彼此搀扶,在棚户区边缘污秽不堪的巷道里艰难挪动。每一声从远处传来的犬吠、每一次巡逻火把的光影晃动,都让他们的神经绷紧到极致。
沈砚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柒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右腿的箭伤和左臂的断处随着移动不断传来钻心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狠劲硬撑着。柒的状态同样糟糕,内腑受伤,算尺濒毁,还要支撑着沈砚大部分的体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默而艰难。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向北,流民渠。
那是京都光明烛辉照耀下最深的阴影,是无数破产者、逃亡者、黑户、以及所有被主流社会抛弃之人的最终汇聚地。那里没有规则,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但也正因为其极致的混乱,反而成了藏匿的最佳选择。
越靠近流民渠,周遭的环境就越发破败和诡异。正常的棚屋逐渐被各种废弃材料拼凑成的、摇摇欲坠的窝棚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比垃圾山更复杂的气味——劣质燃料的呛人烟雾、变质食物的馊臭、伤口腐烂的腥气、还有一种…无数绝望情绪发酵后的、令人作呕的酸味。
路上开始出现一些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他们的眼神麻木呆滞,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对两个新来的“流浪汉”毫无兴趣。但也有些阴影里的目光,如同打量猎物的鬣狗,闪烁着贪婪和恶意,尤其在扫过他们虽然破烂但材质尚可的衣物时。
“嘿…两个新来的肥羊…”一个角落里传来不怀好意的低笑和咳嗽声。
柒的计算之眼无声扫过,低声道:“左前方三人,营养不良,威胁等级低。右后方阴影里…有一个能量波动异常,疑似低阶修士…或瘾君子。建议加速通过。”
沈砚咬紧牙关,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废腿加快脚步。柒也强行提气,架着他快速穿过这段危险的街道。
在一个堆满废弃木料的拐角,两个面黄肌瘦、手持生锈铁管的男人拦住了去路,眼神饿得发绿。
“站住!懂不懂…这里的规矩?”其中一个哑着嗓子喊道,目光却死死盯着柒怀里那微微凸起的轮廓——那是三块烛辉晶体,即使隔着衣物,其散逸的微弱能量对这些人来说也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柒停下脚步,计算之眼闪烁。
沈砚却猛地抬起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市井无赖般的凶光,用尽力气嘶哑地啐了一口:“规矩?你他妈跟老子讲规矩?”
他猛地扯开胸前胡乱包扎的布条,露出下面虽然被泥污覆盖却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口,尤其是那断臂处和肋下的巨大创口。
“看见没?爷们儿是从东城鬼市‘剥皮刘’手里逃出来的!想要钱?行啊!拿命来换!看看是你们的管子快,还是老子身上的‘瘟毒’发作得快!”
他故意将“剥皮刘”和“瘟毒”几个字咬得极重。东城鬼市的“剥皮刘”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专做人口和脏器买卖,而“瘟毒”更是棚户区人人谈之色变的东西。
那两个男人果然被镇住了,尤其是看到沈砚那完全不似作伪的恐怖伤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的贪婪被恐惧取代。
柒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冰冷毫无波澜:“根据《京都防疫律》第三百二十七条,疑似瘟毒感染者需立即上报焚烧。隐瞒不报者,连坐。你们…要上报领赏吗?”
这话比任何威胁都管用。两个男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像是避瘟疫一样猛地让开道路,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们一眼。
沈砚和柒趁机迅速通过,转入另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垃圾的小巷。
“啧…计然科的…背书就是好使…”沈砚喘着粗气,还不忘挤兑一句。
柒没有回答,只是架着他继续深入。
越往里走,地势开始微微向下,空气越发潮湿,隐约能听到水流声。两侧的窝棚更加密集,几乎如同蜂巢,许多干脆就搭建在一条宽阔、但污秽不堪、漂浮着各种垃圾的臭水渠两旁。
这就是流民渠。
这里几乎没有公共照明,只有零星几点从窝棚缝隙里透出的、劣质油脂燃烧的昏黄光芒,映照出一张张麻木或狰狞的面孔。水渠散发出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
但在这里,沈砚反而微微松了口气。极致的混乱和污秽,恰恰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找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半塌的窝棚,窝棚一半悬在渠岸上,由几根歪斜的木桩支撑着,里面堆满了不知名的废弃物,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这里…暂时安全。”柒将沈砚放下,自己则靠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需要…尽快处理伤势。”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脸色白得透明。
沈砚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疼痛和疲惫。他知道柒的状态也到了极限。
他目光扫过柒怀里那微微凸起的地方。
那三块烛辉晶体…
精纯的能量…或许能快速修复伤势…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强行压下。来历不明,牵扯巨大,而且…一想到丙柒那被榨取的模样,他就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
不能用。
至少,不能轻易用。
“喂…算账的…”沈砚嘶哑地开口,“你那种…凝血散…还有没有?”
柒沉默地摸索了一下,掏出最后一个几乎空掉的小纸包,扔给沈砚。
“最后…一点。利息…按…”
“知道知道…按黑市最高复利算…”沈砚接过药粉,苦笑一声,将其小心地再次敷在最严重的伤口上。
药粉带来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靠在墙上,独眼望着窝棚外流淌的漆黑渠水,以及更远处那片被京都辉煌烛火映亮的夜空。
繁华与地狱,有时只隔一条水渠。
“接下来…怎么查?”沈砚低声问。留在城内是第一步,但如何在这巨大的漩涡中找到方向,是更大的难题。丙柒那条线,几乎被紫衣卫彻底掐断了。
柒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息,也似乎在计算。
“信息…”他缓缓道,“需要新的…信息源。流民渠…本身…就是信息的沼泽。”
他的目光投向外面那些在黑暗中蠕动的身影。
“找到…‘渠老鼠’…或者…‘垃圾婆’。”柒说出两个流民渠底层的黑话,“他们…是这里的…眼睛和耳朵。但需要…代价。”
代价。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那点光金碎屑早已用完。
沈砚摸了摸身上,除了破烂的衣物和那半块令牌,一无所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柒怀里那三块晶体上。
不能用,但或许…可以换?
用一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去换取至关重要的信息?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一旦能量波动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计算之眼闪烁着,迟迟没有结果。
就在这时——
窝棚外,漆黑的渠水中,突然无声无息地漂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劣质油纸折成的小小船,船头插着一小截正在燃烧的、散发出奇异腥甜的劣质线香。
小船晃晃悠悠,精准地漂到了他们窝棚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线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在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符号。
同时,一个苍老、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幽幽地传入他们耳中:
“外来的客人…你们在找的东西…老身或许…知道一点…”
“想要的话…拿你们怀里…那‘亮晶晶的小石头’…来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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