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的铜鹤香炉里,青烟刚吐出第三缕,沈砚的左脚踏上了第一级白玉阶。
他走得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条上。肩头的焦肉与布料黏连,一动便撕开新血口。右眼缠着浸血的素布,左眼却清明如刃,直指殿心那座九重金座。
百官列班,文气如潮。陆九渊立于文正阁首列,紫金文袍垂地,手中《正统录》轻轻翻过一页。
“沈砚。”帝王声音不高,却压下满殿呼吸,“你策论所言‘文统非承’,可有实证?”
沈砚未答。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卷残卷——血已干成暗褐,边缘卷曲如枯叶。他双手展开,碑文八字赫然浮现:**文正篡统,三帝非真**。
“此碑出自文心塔底。”他声如寒泉击石,“若陛下不信,可查太庙三帝神牌。若牌上源纹与文牒不符,则文统之伪,不辩自明。”
殿内死寂。连香炉里的烟都僵在半空。
陆九渊忽而冷笑:“边陲学子,手持来历不明之物,妄议祖制,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他袖中紫纹微动,似有活物游走。
沈砚识海骤亮。
三行古篆浮现:
【当前最优解:激活碎片源纹共鸣】
【潜在变数:陆九渊体内伪纹将引发反噬】
【代价提示:神魂撕裂,痛觉倍增】
他咬牙,指尖按向残片。血渗入纹路,瞬间发烫。
刹那,碎片浮空,青光如丝,竟直射殿角御笔架。
架上一支老笔,乃前朝遗物,笔杆刻“永昌三年御赐”六字。此刻笔尖一颤,滴下一墨。
墨落于地,竟自行成字——**非真**。
满殿哗然。
裴无咎站在文官列末,白玉笔虽断,文心未堕。他眸光一凝,盯着那墨字,再未移开。
陆九渊脸色骤变,袖中紫纹剧烈扭动,似要破体而出。他强压气息,冷声道:“此乃邪术幻象!文心塔底乃禁地,岂容尔等私入篡改碑文?”
“篡改?”沈砚冷笑,“三日前,文心塔吞噬十七名落榜考生文心,紫纹逆流,五行倒转。长老若不知情,为何袖中纹路,与此一般无二?”
陆九渊猛地攥紧《正统录》,指节发白。
沈砚左眼骤痛,神魂如被铁钩撕扯。他单膝微屈,却强行挺直脊背。
“陛下。”他声音未颤,“文道非私,非世家之私,非文正阁之私。若文统可篡,文心可寄,那今日执笔之人,是祖宗,还是贼?”
“放肆!”陆九渊怒喝,“你父当年便是因妄言此等悖论,才遭天谴灭门!你竟敢重蹈覆辙?!”
沈砚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天谴?”他缓缓抬头,“那夜火光冲天,九族尽屠,刀是你们的,火是你们的,连‘天谴’二字,也是你们写的。”
他右手猛然按向心口,残卷紧贴皮肤,滚烫如烙。
“但你们漏了一个字。”
“什么字?”帝王问。
“**真**。”
话音落,残片青光暴涨,竟与殿顶蟠龙梁上一道隐纹共鸣。梁尘簌簌而落,露出半截刻痕——正是“永昌”年号,但“永”字最后一笔,被硬生生剜去,改作“承”。
裴无咎终于动了。
他缓步出列,白衣胜雪,残笔握于掌心。
“长老。”他声音清冷,“第三帝登基时,为何无‘文心烙印’记录?”
陆九渊瞳孔一缩。
“据《文心典要》,新帝登基,必于文心台留印,以证天命所归。”裴无咎目光如刀,“可三帝登基当日,文心台无录,文牒却载‘天降紫气,万民称颂’。若非事后补录,便是——”
“便是文统自始即伪。”沈砚接上。
裴无咎转身,面向御座,单膝跪地。
“臣裴无咎,请重启‘文统审查’。”他声震金殿,“验神牌、校文牒、溯源纹——以正天下文心!”
满殿哗然。
半数文官沉默低头,半数怒目而视。陆九渊袖中紫纹暴动,几乎破衣而出,却终未敢动。
帝王久久未语。
良久,他抬手,取下御案上一枚青铜印玺,掷于阶前。
“准。”
印玺落地,声如雷击。
沈砚缓缓收起残卷,指尖仍在发抖。神魂撕裂之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站立不稳。
裴无咎起身,转身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
无言。
沈砚抬手,将残卷贴回心口。布料下,那卷浸血的纸正微微发烫,像一颗搏动的心脏。
裴无咎忽然道:“你可知重启文统,意味着什么?”
沈砚点头。
“意味着。”他声音低哑,“有人要死了。”
裴无咎看着他,忽然伸手,将断笔递出。
“拿着。”
沈砚一怔。
“你用凡人之法破文道,不该空手而战。”
沈砚未接。
他只是缓缓摇头。
“这局。”他低声道,“我算过了。”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血从肩头滴落,在白玉阶上留下七点暗红。
第八步落下时,他忽然停住。
殿外风起,卷动他残破的袖角。
他抬起左手,轻轻按在殿门铜兽首上。
兽目空洞,口衔铜环。
他的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流入兽口。
铜兽喉中,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锈蚀千年的滚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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