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头陀那群人前脚刚走,后脚刘伯和小环就“演”上了。
一个瘫在地上,捶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哭天抢地:“完了,全完了!夫人啊,您怎么能夸下如此海口啊!三天,就是把我们都卖了,也凑不齐那么多银子啊!”
另一个抱着我的腿,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素白的孝服,呜呜咽咽:“夫人,要不……要不我们跑吧!连夜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还能有条活路!”
我低头看着脚边这两位“一老一小”组合,一个头两个大。
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跑路”这种最低级的应对策略?在现代,这叫“恶意逃债”,被抓回来罪加一等好吗!再说了,就我这具弱柳扶风的身子骨,估计还没跑出扬州城,就先被抓回来打包卖掉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当家主母,而不是一个内心正在疯狂吐槽的穿越社畜。
“哭什么?跑什么?”我把小环从腿上撕下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现在开始,你们两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听我说。”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许是被我这反常的态度镇住了,两人都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着我。
“首先,刘伯。”我看向老账房,“我要你立刻去做三件事。第一,把库房里所有能当、能卖的东西,全部清点出来,列一张清单给我,越详细越好。别管是古董花瓶还是破铜烂铁,我都要知道。”
这叫“资产盘点”,破产清算的第一步。
“第二,”我继续道,“把家里所有下人的身契都找出来,算一算我们每个月要开销多少月钱。另外,再去厨房盘一下,米面粮油还够吃几天。”
这叫“成本核算”与“现金流压力测试”。我得知道在找到新的收入来源之前,这个家还能撑多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长乐帮’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他们是做什么的,头目是谁,平时怎么跟我们家做生意,越具体越好。”
这叫“竞争对手尽职调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伯被我这一连串条理清晰的指令给说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夫人……您……您这是……”
“这是自救。”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没疯,也没打算等死。三天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现在,立刻,马上去做!”
或许是我眼神里的坚定起了作用,刘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抹了把老泪,转身就往库房跑去。
“小环。”我转向还在抽噎的丫鬟。
“奴……奴婢在。”
“你去给我沏一壶浓茶来,再拿些点心。今晚,我们谁都别想睡了。”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通宵做并购方案的峥嵘岁月。
行吧,换个世界,继续当卷王。
夜,很快就深了。
扬州城的喧嚣渐渐褪去,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沈宅里一片死寂,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人影,更添了几分凄清。
我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刘伯刚刚整理出来的清单。
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库房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我那个便宜老公变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家里连下人带护院一共二十多口人,光是月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最要命的是,厨房的米缸,已经快要见底了。
真正的“山穷水尽”。
而关于“长乐帮”的信息,更是让我心惊。他们几乎垄断了扬州所有的私盐渠道,手段狠辣,官府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说,他们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靠山。
我正看得头大,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叩。叩叩。叩。”
那声音很轻,却极有节奏感,不像是寻常的敲门声,倒像是什么暗号。它不敲大门,而是用一根细长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我们后院的墙壁,一声,两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啊!”小环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掉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脸色惨白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是……是‘催命竿’!”
“催命竿?”我皱起眉。
“是盐帮的人!”一旁正在核对身契的刘伯也吓得魂飞魄散,他压低声音,惊恐地解释道,“他们……他们要是晚上来讨债,从来不走正门,就用这种涂了黑漆的竹竿敲墙。一声代表一天,三声……三声就是警告我们,期限只有三天!”
我明白了。
白天的张头陀,代表的是“明”面上的规矩,是白纸黑字的借据。而这深夜的“催命竿”,代表的则是“暗”地里的威胁,是暴力,是私刑。
他们双管齐下,就是要从精神上彻底击垮我。
“叩。叩叩。叩。”
那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像毒蛇吐信,一下下地撩拨着你最脆弱的神经。
小环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刘伯也一个劲儿地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整个屋子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害怕是没用的。他们搞这种心理战术,就是想看我自乱阵脚。我如果表现出一点恐惧,他们明天就会变本加厉。
对付流氓,你不能比他更流氓,因为你打不过。但你可以比他更“懂行”,用他们的逻辑,去打破他们的游戏规则。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问刘伯:“刘伯,我记得下午盘点库房的时候,你指着角落里一个木箱子说,那是大爷以前用来装样品的‘压库银’?”
“是……是啊。”刘伯不解地看着我,“那都是些样子货,外面包了层银皮,里头灌的全是铅,死沉死沉的,中看不中用。”
“就是它!”我站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刘伯,去,把那箱子给我抬过来。小环,把后院的门打开。”
“啊?夫人,您要干什么?”两人异口同声,满脸惊恐。
“开门,迎客。”我一字一句地说。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寒凉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
门外,站着三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他们没有蒙面,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为首那人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来格外狰狞。他们手里,果然各拿着一根乌漆嘛黑的竹竿。
他们看到我一个女人家竟然敢亲自开门,眼神里都闪过一丝意外。
刀疤脸没说话,只是用手里的竹竿,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那意思很明显:我们来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我没理会他们那套故弄玄she的把戏,只是侧了侧身,淡淡地说:“几位深夜造访,连杯热茶都没有,沈家实在是招待不周。不过,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我朝身后的刘伯使了个眼色。
刘伯哆哆嗦嗦地将那个沉重的木箱子抬了过来,放在门槛内。
三个汉子的目光,瞬间被箱子吸引了。
我弯下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银砖”。那玩意儿做得还挺像样,在月光下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分量也十足。
我掂了掂手里的“银砖”,然后,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它朝着院子里的青石板,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那声音,完全不是白银落地时应有的那种清脆的“哐当”声,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铅块砸地的“闷响”。
刀疤脸三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子,冷笑着看着他们:“几位都是行家,应该听得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吧?”
刀疤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沈家盐号,开门做生意,卖的是正儿八经的官盐。每一块盐引,都对应着朝廷官仓里实打实的白盐。”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可有些人,偏偏喜欢玩些上不得台面的‘倒票’伎俩。用假的票据,空的仓库,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就像这块‘银砖’,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一包烂铅!”
我每说一句,刀疤脸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倒票”的勾当,是他们这些盐帮私底下最核心的灰色收入来源,也是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秘密,会被我这个新寡的妇人,用这样一种堪称羞辱的方式,当众揭穿!
“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我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刀疤脸的眼睛,“我沈砚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沈家的账,我会一笔一笔地算清楚。该我还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但不该我背的黑锅,谁也别想让我背!”
“你们用来骗人的‘铅砖’,我替你们砸了。也请你们,别再拿这根破竹竿,来敲我家的墙。”
我指了指他们手里的竹竿,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因为,它吓不住我。”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刀疤脸的眼神阴晴不定,他身后的两个手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竹竿,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我心里其实紧张得要死,手心里全是汗。我赌的就是,他们只是来威吓的,不敢在这种时候真的闹出人命。
对峙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刀áscar脸终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沈娘子,好胆色。”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评估后的忌惮。
“话,我们会带到。但三天之后,若是还不上钱……”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狠话都更让人心寒。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转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我才感觉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夫……夫人!”小环和刘伯赶紧冲上来扶住我,两人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和崇拜。
“夫人!您……您把他们吓跑了!您太厉害了!”
我摆了摆手,靠在门框上,大口地喘着气。
今晚这一局,我险胜。
我用一块假银砖,不仅戳破了他们的心理战术,更重要的是,我向他们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我,沈砚,已经看穿了你们的把戏。
这让他们暂时心生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为我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我也清楚,这只是开始。我揭了他们的老底,也等于彻底把他们推到了对立面。三天之后,如果我拿不出解决方案,等待我的,将会是比“催命竿”更可怕百倍的雷霆报复。
我看着地上那块被砸得露出铅芯的假银砖,心里前所未有地清明。
和这群人玩“私斗”,我没有任何胜算。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像我前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用“规则”,去打败那些自以为能玩弄规则的人。
而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他们这套肮脏的“规则”里,那个最致命的漏洞。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了书房里那堆小山似的账本。
答案,一定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