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七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第二下时,陈默已经醒了。他没看屏幕,直接划开接听,张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陈律师,昨晚又有十七个人加了群,都在问下一步怎么办。”
陈默坐起身,顺手拉开窗帘。天刚亮,楼下的街道还安静,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他没说话,等对方继续。
“我按您说的,把人分了片区,每个地方选了个牵头的。”张强顿了顿,“现在群里五百二十三人,昨天一天就涨了一百多。有个退休教师,自己做了份表格,把各地受害金额和时间都列出来了。”
陈默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水。“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想组织一次见面会。”张强声音抬高了些,“不是闹事,就是让大家见个面,把材料当面交上去。很多人一辈子没去过政府门口,但这次,他们愿意站出来。”
陈默喝了一口水,没立刻回应。他知道这一步的风险。集会、联署、公开提交材料——哪怕再克制,也会被盯上。
“地点呢?”他问。
“还没定。有人提议在省城工人文化宫外的广场,不占道,也不扰民。我们就在那儿摆几张桌子,挂个横幅,把材料装订好,一份一份递进去。”
陈默沉默了几秒。“可以办,但必须走程序。活动名称别用‘抗议’‘讨公道’这类词,就叫‘投资者信息交流会’。人数超过两百,就得提前五天向公安备案。”
“我记下了。”
“还有,”陈默靠在厨房门框上,“不喊口号,不拉标语,不穿统一衣服。每个人来去自由,发言自愿。我们只做一件事——提交证据,要求立案复查。”
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是张强在记笔记。“明白。我会把您的建议发到管理组。”
“另外,”陈默补充,“所有材料必须实名签字,附身份证复印件。匿名的我们不收。这不是泄愤,是依法维权。”
张强应了一声,语气沉了下来:“有几个人不愿意留名字。怕报复。”
“那就让他们先观望。”陈默说,“但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得经得起查。否则别人一句话就能把我们打成闹事群体。”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张强说:“我懂。今天上午我就把名单重新核对一遍,不符合条件的一律不纳入正式联署。”
七点十五分,陈默走进事务所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叶子有些发黄,他顺手浇了点水。刚坐下,门就被推开,张强提着一个旧帆布包走了进来。
他把包放在桌上,取出一叠手写名册和一张打印的微信群二维码。“这是目前确认参与联署的五百四十一人名单,按城市分类,每组都有联络人。”他又拿出手机,“扫码能进主群,我已经设了入群验证,必须实名登记才能通过。”
陈默接过名册,一页页翻看。大多是中老年人,职业写着“退休”“个体户”“务工”。有些人附了简短说明:“养老金投进去的”“给孩子攒的婚房钱”“借的亲戚款”。
他放下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我整理的《集体活动合规指引》,你拿去参考。重点标红的部分,是必须遵守的底线。”
张强低头看文件,手指在“不得使用煽动性语言”“禁止围堵办公场所”几条上停了停。“我们不会越界。”他说,“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现在每天都有新人找来,有些人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陈默点头。“所以更要稳。越多人参与,越要规范。不然一个环节出错,全盘都会被定性为非法。”
张强抬起头,眼神比以往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九点四十分,工地休息棚里,十几个人围坐在几张拼起来的木桌旁。张强站在最前面,手机架在砖头上,摄像头对着人群。他身后挂着一条白布横幅,墨迹未干:“真相不能沉默”。
“以前我以为,只要找到律师,事情就能解决。”他对着镜头说,“后来发现,光靠一个人不行。我们这些人,分散在全国,被骗的金额不一样,经历不一样,但有一点一样——我们都信过他们说的‘安全’‘保本’‘高回报’。”
他举起手中的文件。“这是陈律师给我们的行动指南。合法,透明,不留漏洞。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各地代表三天内报到;第二,每人提交完整证据包;第三,设计统一的材料封面,印上编号和签名栏。”
有人举手:“要是有人不敢来呢?”
“那就帮他们寄。”张强说,“我们提供模板,他们填好寄到指定地址,由当地代表统一递交。名字要不要公开,由他们自己决定。”
又有人问:“万一没人接材料怎么办?”
“那就每天去。”张强声音没提高,却很稳,“第一天没人收,第二天再来。第三天,第四天,直到有人签收为止。我们不吵不闹,就站着,等着。”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前,张强宣布成立筹备小组,分配了联络、材料、后勤三个小组负责人。群里很快弹出第一条公告:“全国投资者联署行动启动倒计时十天。”
下午五点,陈默送张强下楼。夕阳照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影子拉得很长。两人走到街口,张强忽然停下。
“昨天有个大姐打电话给我,”他说,“她儿子因为这事得了抑郁症,住院两个月。她一直不敢出声,怕影响孩子工作。昨天看到群里的消息,她说,‘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陈默看着前方。
“我们不怕了。”张强望着远处工地上亮起的灯,“不是不怕后果,是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一个人跪着求,没人理。可要是五百个人站着说话,他们想装瞎都不行。”
陈默轻声说:“那就让更多人知道他们在哪。”
张强笑了笑,转身要走,又回头:“明天我就去印传单。标题我想好了——‘我们的名字,就是证据’。”
他挥了下手,大步走向公交站。陈默站在原地,看见他背影穿过斑马线,汇入下班的人流。
回到办公室,陈默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联署材料汇总”。他把张强给的名册扫描件拖进去,又加上那份合规指引。桌角的相框里,糖糖的画静静立着,小手举着一盏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强发来的消息:“第一批传单样稿已设计完成,明早九点印刷厂见。”
陈默回了个“好”字,关掉屏幕。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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