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那份打印的画收进抽屉,顺手合上案卷。台灯还亮着,映出纸页边缘的一道折痕。他起身去关窗,楼下街道安静下来,只有零星车辆驶过。
手机响了,是法院办公室打来的。
“再审程序已经立案。”对方声音平稳,“巡回法庭将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召开听证会,您作为代理律师需要提交补充证据清单。”
他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没有立刻坐下。保险柜开着一条缝,里面放着几份加密材料和一份省纪委签收回执的复印件。他取出一个牛皮纸袋,翻了一遍,抽出三张银行流水记录,又加了一份证人陈述摘要。
天还没亮,他开车去了事务所。
李薇已经在门口等了,手里拎着两杯豆浆。她把其中一杯递进来:“发布会八点半开始,记者都到了。”
“你怎么这么早?”他接过杯子,热气顺着指缝往上冒。
“这种时候不能等人来催。”她拉了拉外套领子,“你打算怎么说?很多人以为这事到头了。”
他没回答,低头看了眼公文包里的文件夹。封面写着“金融欺诈案再审材料补录”。
发布会现场在最高法临时布置的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媒体,镜头对准中央位置。陈默坐在左侧首位,右手边是巡回法庭负责人。灯光打下来,照得桌面有些反光。
第一个问题就来了。
“陈律师,案件进入再审,是否意味着正义已经实现?”
他放下笔,看着提问的记者:“再审不是结果,是程序重启。过去三年里,有三百七十二名投资者被拒立案,他们的材料从未进入审查流程。今天这一步,是对程序错误的纠正,不是对真相的终结。”
有人低声记下这句话。
第二个记者举手:“目前舆论普遍认为这是胜利,您怎么看?”
“如果一个人丢了十年工资,最后拿回一半,我们不会说‘你赢了’,只会问‘剩下的呢?’”他说,“现在灯亮了,但账本还在黑箱里,责任人也没站出来。这不是胜利时刻,是监督刚开始。”
台下安静了几秒,快门声接连响起。
李薇坐在后排,把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记在本子上。
会后,她拦住他:“我准备发一篇短评,用你的原话做标题——‘监督刚开始’。”
“别提我名字。”他说,“写清楚那几笔跨境转账的时间点就行。普通人看不懂资金链,但他们能看懂钱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她点头:“平台我已经选好了,不用热搜也能传开。”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你不觉得该缓一缓?”她说,“赵德海虽然被控制,但他背后的人还没动。这时候追得太紧,容易出事。”
“糖糖的画展那天,有个家长问我,‘你不怕吗?’”他停下脚步,“我说,怕。但我更怕她长大后发现,爸爸曾经有机会说真话,却选择了闭嘴。”
李薇没再劝。
当天下午,他接到省纪委调查组组长的电话。
“你提交的三起类案分析我们看了。”对方语气低沉,“手法确实一致:先设空壳公司吸储,再通过物业、建材贸易走虚假合同,最后把资金转到境外亲属账户。退休高官通常在事发前三个月办理离职手续。”
“这些案子能不能并入专项调查?”他问。
“正在争取。”对方顿了顿,“但上面有人说是‘历史遗留问题’,建议分阶段处理。”
“分阶段就是停一停。”他说,“可那些人等不起。王桂芬的儿子去年住院花了八万多,到现在还在工地扛钢筋还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会坚持报上去。”组长说,“但你要有心理准备,阻力不止一层。”
挂了电话,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旧档案。屏幕上是一张企业股权结构图,中间嵌套着七层公司名称,最底层标注着两个地产项目编号。他用红框圈出其中三个节点,打印出来,附上说明页。
晚上七点,李薇发来消息:“文章发了,阅读量两小时破四十万。有读者留言说,他们老家也有类似理财公司倒了,没人管。”
他回了个“好”字,关掉手机。
回到办公室,他在白板上写下几个词:税务稽查、跨省协作、证人保护。然后划掉第一个,改成“资金溯源”。笔尖用力过猛,在板面上留下一道划痕。
九点一刻,门被敲响。
是保安老周,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法院刚送来的,说是要你亲自签收。”
他拆开看了眼,是正式的再审受理通知书,盖着红色公章。日期栏填的是当天。
“看来是真的要重审了。”老周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听说,有些材料已经被调走了。”
“调走?”他抬头。
“市档案局那边,昨晚有人用内部单子提走两箱财务凭证。说是合规调阅,可没走电子登记。”
他立刻抓起外套:“知道是谁批的吗?”
“不清楚,单子上只有编号。”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省纪委组长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接。
“您知道市档案局有材料被调阅的事吗?”他问。
“什么时间?”对方声音变得警觉。
“大概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通过内部流转单提取了两箱金融案相关原始凭证。”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们没派人去。”组长说,“而且那批材料按规定应由专项组封存,任何调取必须双人签字。”
“但现在它们不在原位。”
“你待在原地,我现在就联系档案局值班负责人。”组长声音压低,“如果真有人绕过程序拿走东西,那就不是普通违规了。”
他站在楼道口,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未挂。远处一辆车灯扫过墙面,光影晃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门前,糖糖把蜡笔放进书包时说的话。
“爸爸,我把光的颜色带去了学校。”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通知书,纸面平整,印章清晰。然后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加快。
办公室灯还亮着。他打开保险柜,把通知书放进去,锁好。接着取出那份股权结构图,塞进随身公文包。
刚合上包,手机震动。
是李薇的新消息。
“我刚拿到一张照片,是档案室监控截图。凌晨十一点四十三分,有人穿着制服刷卡进了库房。脸看不清,但左手戴了一只黑色皮手套。”
他盯着那张模糊的图像,放大到极限。那人影侧身走过镜头,右臂微微外拐,像是旧伤未愈的习惯动作。
他记得这个姿势。
去年调解会上,赵德海的法律顾问站起来发言时,就是那样抬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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