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轻云缓缓睁开眼,只见周身一片混沌,如同沉在浓墨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身边细微的流光偶尔如游鱼般略过,又迅速湮灭。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没有光,没有影,只有一片虚无的灰白,仿佛置身于天地未开的鸿蒙之初。
她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心神恍惚间低头看向自己,竟发现身上一丝不挂,苍白的肌肤在混沌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容轻云下意识的蜷起身子,努力的将自己藏在双臂之中。
“容轻云。”
一道温柔如春水融冰般的女声传来,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耳边低语。
“过来。”
容轻云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混沌雾气微微流转,容轻云猛地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翻涌的混沌深处,似乎隐约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
虽不知是敌是友,但那声音中蕴含的温柔与平和,让她心中的戒备稍稍松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最终还是站起身,赤着双足朝着那个身影走去。脚下是虚无,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没有实感。
雾气随她的脚步缓缓分开,又在她身后无声合拢。走到尽头,才发现眼前之人竟与自己一模一样,同样的眉眼轮廓,就好像是镜中倒影一般。
那女子的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悲悯之色,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沉淀着千年的哀愁与无奈。
“你是谁?”容轻云不禁开口问道,面对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却又如此陌生的存在,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安。
那女子摇摇头,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并未回答容轻云的问题。
只见她向容轻云伸出手,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回去吧,你命不该绝。”
容轻云谨慎的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手心中疑虑更深,语气也冷了下来,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是谁。”她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想再与这个奇怪的人打哑谜。
那女子似是无奈的笑了笑,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声音轻的就好似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我……没有名字。”
容轻云蹙紧眉头,继续盘问起来:“我为什么会见到你?你又为何……与我这般相像?”
女子垂眸,似乎是想把情绪藏进眼底,细声细语的回答着容轻云的问题:“这个身体,这幅皮囊,本就是你的。”话罢,女子抬起头,直直看着容轻云,她眉眼间的悲悯之色也逐渐浓厚,“千年前,我被迫借了你的命格降生,这条命是我欠你的,如今终于有机会还给你了。”
容轻云听的云里雾里,但“命格”二字如同一声炸雷,让她瞬间联想到那日碰到的不速之客,声调都不禁高了起来:“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那女子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最终归于沉寂。
不等容轻云继续质问,女子径直牵起了她的手,指尖相碰的瞬间,一股暖流自指尖汹涌流入,灌入心脉,直冲心窍。
容轻云只觉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肺部都如同被锁住,一丝空气也吸不进来。强烈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大脑,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的往上吸气。
突然,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巨大而冰凉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她倏地瞪大了双眼,模糊的视野如同拨开迷雾,渐渐变得清晰。
伴随着耳边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敲中她的心神。眼前描金翡翠的床帐顶,在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如水流般倾泻而下的淡蓝色纱幔,轻柔地垂落,将她所在的床榻温柔地包裹其中,隔绝出一个静谧的小天地。
守在一旁的开明听到异响,赶忙探头看了过去,只见容轻云双目圆睁,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瞬间高兴的跳了起来:“老大!老大!夫人醒了!”
他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跑出去的声音越来越远,连同身下柔软被褥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沉木香气,都如同温暖的潮水,一点点将容轻云从那个虚无诡异的混沌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大口喘息着,感受着胸腔的起伏和心脏的搏动,更加确信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一场离奇而沉重的梦而已。
不过许久,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床边。容轻云感觉到身边的光影晃动,似乎是那层淡蓝色的纱幔被人轻轻掀开了一角。
一道身影俯身探了进来,容轻云侧目看去,竟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离得很近,深邃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容轻云迅速的坐起来连连缩到了角落,动作快得牵扯到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带来一阵隐痛。同时一把扯过柔软的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充满警惕和审视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一身华贵非凡的紫金色长袍,衣料在透过纱幔的光线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领口和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精致的云纹,彰显着主人身份的不凡。
再次被容轻云这样的“误会”针锋相对,尘泽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被浓浓的宠溺和失而复得的喜悦所取代。
见她醒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心情好的出奇,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你每次醒来见到我都是这幅模样,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品?”
尘泽这番熟稔又带着点调侃的话语,让容轻云听得一头雾水。先是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日在云龙湖时的衣服,虽然血迹已经干涸发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这熟悉的触感和景象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认识你?”容轻云试探的问出口。
尘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俯下身,朝她靠近了一些,然后在容轻云困惑的目光中,缓缓低下了头,将他的头顶呈现在她面前。
容轻云不明所以,但还是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就在容轻云的手快要触碰到尘泽的头顶时,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凭空从尘泽的额角处逸散出来。光点迅速汇聚,在容轻云惊愕的注视下,一对熟悉无比、蜿蜒的龙角,缓缓从尘泽的额角处生长出来。
容轻云昏迷多日,并未见过尘泽彻底化为人形后的模样,但这对独一无二的龙角,她却是再熟悉不过。
“你是尘泽?”
尘泽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尽是笑意,默认了她的反问。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深邃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容轻云惊愕的脸庞。
容轻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无比陌生的脸,又看了看那对熟悉的龙角,不禁让她有些恍惚。
从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穹的金眸,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下颌。目光下落,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下,一小片紧实而线条分明的胸膛肌肤。
容轻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陌生的热意瞬间涌上脸颊,她慌忙扭过头,假装被床榻四周的环境所吸引,目光专注地扫过描金的床柱、流泻的纱幔、以及远处殿内隐约可见的玉柱雕梁,试图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慌乱。
她这些小动作和微红的耳尖,自然没能逃过尘泽敏锐的眼睛。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却并未点破,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他只是默默地坐直了身体,不再靠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这样看着她安然无恙地醒来,看着她鲜活地存在于此,便是他此刻最大的满足。
容轻云“观察”了许久的环境,殿内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最终还是她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所以……我还活着?”
然而,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间划破了刚刚那片刻温馨而微妙的泡沫。
尘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在心中反复斟酌着词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她那游离于生死之间的特殊状态。
容轻云也捕捉到了尘泽脸上的不自然,知道自己可能情况并不可观,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说法:“我为什么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
尘泽深深叹了口气,有些自嘲的笑道:“你如今游离在六道之外,天魂离体,但地魂尚在,非生非死,悬于阴阳之际。”
“那轩辕呢?他知道我还活着吗?白玉轩和江雨石……他们又如何?”容轻云憋在心里的问题一股脑的抛了出来,求知若渴的看着尘泽。
尘泽勾了勾唇角,伸出手轻柔的替容轻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原先尘泽还是半龙的形态,他的一些亲密举动容轻云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廓的微凉触感,他靠近时身上传来的清冽沉木香气,都让容轻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股陌生的局促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可偏偏身体却如同僵住了一般。
尘泽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的说道:“他们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安顿好的,至于轩辕……”尘泽顿了顿了,眸中流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你要是想亲自动手,我便把他带来,任你处置。”
“不必!”容轻云慌乱的打断了尘泽,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因他靠近而有些紊乱的心跳,“他毕竟是太子,三界不伤人皇,你不必为我冒险。”
尘泽深邃的眼眸望着容轻云,不禁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但还是答应了她:“好,我听你的。”
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尘泽的目光扫过容轻云身上那件染血的旧衣,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殿中没有女眷,你若是需要,我去天上给你抓几个仙娥……”
“不用不用……”容轻云连连摆手,她虽然是府上大小姐,但自幼便被送到了玄云居,她也并不需要过受人伺候的日子,“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