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霄镇,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熙攘。翼人舒展着洁白的羽翼低空掠过,与步行的凡人和谐共处,构成一幅奇特的边陲画卷。
驺吾将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写满不自在的眼睛。
他如同一个自如行走的阴影,鬼鬼祟祟地地钻进了一家挂着“霓裳阁”招牌的成衣店里。
店内空间不小,却因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衣裙而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的清香和淡淡的脂粉味。
店内顾客几乎清一色都是女子,有挑选布料的凡寻常妇人,也有对镜比划着翼人特色服饰的年轻翼人姑娘。驺吾这身密不透风的黑袍和明显的身形在莺莺燕燕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瞬间吸引了不少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背上,下意识地将斗篷又裹紧了些。
一个伶俐的凡人女孩眼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她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驺吾身上扫视了一圈,试图从这身古怪的装扮下判断出客人的身份和需求:“这位客官,是看成衣还是定做?”
驺吾局促地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色彩鲜艳、款式繁复的衣裙,只觉得眼花缭乱。他惜字如金,声音隔着布料显得有些沉闷:“成衣,十五六的女孩。”他思考了一下,抬起手在自己鼻尖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店员精准的捕捉到驺吾的需求,笑容又灿烂了许多:“您稍等,我挑几件您看看。”
话音未落,她已像只灵巧的蝴蝶,拎起碍事的裙摆,一头扎进了那层层叠叠的衣架深处。
留下驺吾独自一人,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店铺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只盼着店员快点回来。
仿佛过了许久,店员终于俏皮地从衣架后跳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帮手,推着四个挂得满满当当的移动衣架。
衣架上挂满了各色衣裙——鹅黄、粉紫、水绿、艳红……看得驺吾眼前发晕。
“客官您瞧!”店员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手指飞快地点过一件件衣服,“这件鹅黄的,最衬小姑娘的娇嫩肤色!这件水绿的,清爽又雅致夏日里穿最是凉快!还有这件粉紫的,绣工可是顶好的,上面的白荷……”她语速飞快,如同连珠炮。
即使店员妙语连珠的介绍着,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毕竟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毛色更好看的颜色存在。
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店员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打断了店员的滔滔不绝:“都……都装起来吧。”
店员一听瞬间两眼放光,立马扑了上来一句接一句的好话说着:“客官您真是好眼光!太大气了!您家小姐穿上这些保管是咱们北霄镇最漂亮的姑娘!我这就给您包好!”
这些溢美之词在驺吾听来,却如同无数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让他头痛欲裂,他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
终于在店员热情到近乎谄媚的恭维声中,四个用素色棉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递到了驺吾手中。
他几乎是抢一般接过,迅速付了钱,然后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似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店铺。
“欢迎下次再来!”
驺吾脚步更快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再也不会踏进这种地方了,绝不!
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只是一味的闷头走路,或许是刚才的经历让他心神不宁,又或许是包裹挡住了部分视线,他竟没注意到对面走来一个小女孩,两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抱歉……”小女孩下意识地朝着前方道歉,但她的脸却微微偏向了驺吾的右侧,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驺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女孩摇摇欲坠的身体。待看清小女孩的模样和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强烈的愧疚感瞬间将他笼罩:“无需道歉,是我走神了,你家在哪,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听到驺吾的声音,女孩立马调整方向,转了过来,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驺吾,这被撞的女孩竟是流风。
看着流风的面容,驺吾一下便楞在了原地,那模样,简直就是等比缩小的容轻云。
流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僵硬,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熟练地继续向前走去,很快融入了人流。
驺吾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目送流风离开,心里不禁起了疑惑。
难道……殿下找错人了?
从宏伟的正殿看去,登明殿似乎规模有限,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领略其别有洞天。
穿过正厅三面巨大的玉石屏风后的隐秘小门,便进入了三个独立而幽静的院落。
正后方是尘泽的主院,绕过嶙峋的假山和潺潺流淌的灵泉溪水,走过曲折的连廊,一栋被巨大古树浓荫笼罩的主屋便映入眼帘。
而绕过主屋,沿着一条被青苔覆盖的小径深入山壁,便可见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入口。
洞内温暖湿润,走到尽头,一泓清澈见底的天然温泉正汩汩涌动着,热气蒸腾,如同仙境。
容轻云安静地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也模糊了周遭的岩壁。
她出神地抬起手臂,清澈的泉水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滑落。她凝视着手臂上那些只剩下淡褐色纹路的伤口,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
虽然丢了天魂,变得不人不鬼,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具身体的恢复速度变得异常惊人。那样大范围的伤口竟在短短时间内愈合到如此程度。
“若是这个时期修炼……岂不是进步很快?”容轻云喃喃自语。
玄云居和灭门之仇,容府突如其来的诡异妖火,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报的。更何况当年母亲生产妹妹时,莫名毒发身亡,此事也尚未查清。
“夫人!衣服我请小黄送进去啦!”开明调皮的声音响起。
容轻云微微蹙眉。“夫人”这个称呼她至今不明所以,只当是开明这个活泼过头的小家伙不懂事乱叫的。毕竟连白玉轩那个年纪的小孩她都嫌烦,开明这个毛头小子说什么,自然也懒得去纠正。
登明殿到北霄镇距离并不近,这山光是高便有数千丈,这短短两个时辰来回一趟除了速度极快的驺吾只怕也没人能做到了。
不一会儿,一只通体覆盖着柔顺鹅黄色绒毛、状似小狐狸的幼兽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跑了进来。它背上生着一对如同初生嫩枝般的鹿角,此刻正稳稳地驮着一个干净的衣物包裹。它歪着小脑袋,用一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水中的容轻云。
容轻云看着这只传说中的神兽乘黄,不禁有些愣神。但想到这里是尘泽的地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凡间传说中,骑上乘黄可增寿两千载,如今却在这里替她背一件衣服,真是说不出的荒唐。
小乘黄似乎不明白容轻云为何摇头,它轻轻“呜”了一声,将背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泉边的石头上。
容轻云接过衣服,看着小乘黄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出了手,温柔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乘黄舒服地眯起眼睛,开心地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它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容轻云的手心,然后才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山洞。
不知不觉间,距离几人分开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天气如同掉在地上的秤砣一般急转直下。
一场急雨过后,天空被洗得湛蓝如宝石。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新茶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静谧的茶庄。雨滴从翠绿的茶叶尖滑落,滴答作响,更衬得山庄宁静祥和。
然而在这一片静谧之中,总有人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比如被软禁在此养伤的江雨石。
“我上茅房你也要盯着?”江雨石如今声音都硬气了许多,只是依旧冷眼看着零。
零不近不远的跟在江雨石后面,认真的回答:“师父说,你伤还没痊愈,离不开人。”
透过零脸上的面具,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江雨石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憋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来回在原地踱步,想了许久才说:“那你跟我一起进来?”
“可以吗?”零竟然认真地反问,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江雨石双手叉腰,静静地看着零,仿佛想用目光在他那厚实的面具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在这风景如画却如同牢笼的茶庄里,身边几乎无时无刻都跟着这个甩不掉的“跟屁虫”。虽然她已经在努力适应他的存在,但江雨石心还要去云龙湖找回容轻云的遗物,总不能一直被这个木头桩子盯着吧!
“那我不去了。”零似乎终于从江雨石那无声的凝视中读懂了她的抗拒,贴心的做出了退步,“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他果然后退一步,如同门神般笔直地杵在了茅厕那扇简陋的木门外,一动不动。
江雨石翻了个白眼,一甩袖子,带着满腹怨气冲进了茅厕,“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并不好闻的气味。江雨石捂着鼻子,眉头紧锁,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怎么才能甩掉外面那个油盐不进的狗皮膏药。
硬闯?打得过这个木头但打不过白落秋。
智取?这家伙脑子跟石头似的!
茅厕内熏人的气味让江雨石再也待不住了,正要离开时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她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我逃不掉,把他打晕了一起带走不就行了嘛!反正白落秋只说让他照顾我,又没说不能带他出门。”
零静静的守在门口,看着江雨石从茅厕里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不禁有些疑惑。
江雨石昂着头,撇了一眼零,装作阴阳怪气的说:“你可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进了啊,我要是跑了你可没办法跟你师父交差了。”
“啊?”面对江雨石突如其来的认可,让零小小的脑袋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不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零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江雨石内心暗爽:白落秋这个老狐狸,我直接把你徒弟一起带走,看你还怎么监视我。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落秋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心情大好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你们古代人还是阴险不过我们现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