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与慕容复并肩而立。
两道身影，在悟道阁那氤氲流转的微光下，成了整个天地的绝对中心。
阁楼内外，成百上千道目光，或隐晦，或赤裸，或嫉妒，或贪婪，尽数化作实质般的压力，聚焦于二人之身。
空气中的议论声浪潮般涌动，却又被刻意压制，化作无数嗡嗡作响的暗流。
所有人的焦点，都率先落在了那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的“南慕容”身上。
“快看慕容复！他要开口了！”
“他那个光复大燕的梦都快成了心魔，你们猜他会求什么？一支百万大军？还是能让他一步登天的神功？”
一个角落里，满脸横肉的巨汉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嘿，百万大军算什么！这悟道阁是何等神仙地界？依我看，他怕不是要直接求一座燕国江山！”
“有道理！这李阁主神通广大，说不定真能给他凭空变出来！”
这些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慕容复的耳中。
他听着，感受着那一道道汇聚于身的目光，嘴角的弧度不禁又上扬了几分，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得。
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在无数或好奇，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慕容复动了。
但他没有面向柜台后的李玄。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侧那个神情木讷、气息沉稳的郭靖。
一个温和的，甚至堪称完美的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绽放开来。
他微微躬身，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
“郭大侠乃为国为民的盖世英雄，此次愿望，理应由郭大侠先提。”
他的声音清朗，通过内力加持，精准地送入阁楼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下也想亲眼见识一番，郭大侠这等顶天立地的人物，会向李阁主求取何等惊天动地的赏赐。”
轰！
这一手，玩得滴水不漏，堪称绝妙！
他竟然将这个能让天下人疯狂的机会，如此“大度”地让了出去！
“高！实在是高！”
人群中，有心思玲珑之辈，瞬间便看穿了慕容复的算计，忍不住在心中暗喝一声彩。
这一让，至少有三重用意。
其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了自己礼贤下士的“君子风度”，将自己的身份地位与郭靖这等英雄豪杰划上等号。
其二，他将郭靖这个“傻小子”推到了风口浪尖，想借所有人的眼睛，看一看这名满天下的郭大侠，究竟有何等器量。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让郭靖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用郭靖的愿望，来试探这深不可测的悟道阁，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一石三鸟！
一时间，那些原本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南慕容”的心机城府，确实远超常人。
然而，作为被算计的主角，郭靖却全然没有想那么多。
他看着慕容复脸上那真诚的笑容，只觉得对方是个知礼节的后辈。
他质朴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表情，对着慕容复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而后，他转过身，面向那位自始至终都平静品茶的李阁主。
郭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再次抱拳，躬身一揖到底。
姿态诚恳，发自肺腑。
“李阁主，俺……俺不求别的。”
他的声音沉稳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黄沙般的质感。
这一刻，整个阁楼内外，所有的议论，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心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
他们想听听，这位名震江湖的郭大侠，会许下一个怎样惊世骇俗的愿望。
是足以让他武功再进一个台阶的无上神功？
是能够抵御蒙古铁骑的旷世神兵？
还是能解襄阳燃眉之急的万万兵马钱粮？
无数种可能，在众人的脑海中疯狂闪过。
然而，郭靖抬起头，再次开口。
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俺不要神功秘籍，也不要兵马钱粮。”
郭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他抬起头，那双算不上锐利，却无比真诚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欲。
那里наполнен的，是对芸芸众生的悲悯，是对那片土地最深沉的爱。
“俺只希望……”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阁主能给俺一个忠告。”
忠告？
众人脑子一懵，没反应过来。
郭靖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沉重。
“一个……如何才能真正守住襄阳城，护住那满城百姓的……忠告。”
此言一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阁楼内外，那原本被刻意压制的嗡嗡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场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错愕、茫然、不可思议……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作了纯粹的震撼。
他们想过千万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郭靖赌上一切换来的愿望，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沉重到无法用任何价值去衡量的问题。
没有为自己。
没有为家人。
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没有一分一毫的贪念。
他那颗赤子之心，从始至终，系的都只有那座危在旦夕的城，念的都只有那满城的黎民百姓。
这是一种何等广阔的胸襟！
这是一种何等纯粹的信念！
短暂的，几乎凝固的寂静之后。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两个字。
“好！”
这一声“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说得好！”
“好一个为国为民！郭大侠，真英雄也！”
雷鸣般的喝彩声，轰然爆发！
那声音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炙热，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气浪，几乎要将悟道阁的屋顶掀翻！
就连那些自诩邪魔外道，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此刻看向郭靖的眼神，也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轻蔑与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由衷的敬佩。
这个看似憨傻木讷的男人，他的人格，他的胸襟，他的格局，在这一刻，早已无声地超越了在场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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