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的战书，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悟道阁这方小天地里，炸开了锅。
“萧十一郎……真的是那个萧十一郎？”
“他要来盗‘万家灯火’？疯了吧！这悟道阁是什么地方，他也敢来？”
“有好戏看了！这可是天下第一神偷，对上这位深不可测的李阁主！龙争虎斗，针尖对麦芒！”
“阁主此举，未免也太自信了。就这么将战书公之于众，等同于昭告天下‘我在此地，等你来偷’。这已不是自信，近乎狂妄了。”
嘈杂的议论声浪潮般涌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兴奋。
担忧。
他们渴望亲眼见证一场足以载入江湖史册的旷世对决，却又本能地为这位神秘的李阁主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他的对手，是萧十一郎。
一个名字便足以让九成九的武林高手夜不能寐的传奇。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李玄，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时空。
满堂喧嚣，入不了他的耳。
万众瞩目，进不了他的眼。
他只是将那封引动了满城风雨的战书，随意地搁在桌角，动作轻描淡写，似乎那不是什么神偷的挑战，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他端起茶杯，青瓷温润，触感微凉。
一口清茶，徐徐入喉。
时间，在所有人的煎熬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阁楼角落里那座古朴的铜制更漏，单调地滴答着，每一滴水落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很快，子时将至。
夜色最浓，人心最静，也最是杀机暗藏的时刻。
阁楼内的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刻意压制。
他们的目光，化作了两道无形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在阁楼门口，以及那盏在桌上静静燃烧的“万家灯-火”之上。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缕光影变幻，都逃不过这数十双锐利的眼睛。
然而，李玄依旧浑然不觉。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盏作为目标的灯。
他缓缓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没有看向门口，没有看向窗外，更没有看向任何一位宾客。
他悠然地，抬起了头。
目光穿过层层人影，落向了那根空无一人的阁楼房梁。
他的声音响起了，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精准地送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阁下在上面潜伏了一个时辰，不累么？”
“何不下来，喝杯热茶？”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停滞了。
整个悟道阁，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脑中都“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数秒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骇然地顺着李玄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梁。
那里，空空如也。
别说人影，连一只蜘蛛，一片蛛网都看不到。
就在众人心头闪过“阁主是在故弄玄虚”这个念头的刹那。
不可思议，甚至堪称违背常理的一幕，发生了！
那根房梁投下的阴影，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竟毫无征兆地，如同一池被投入石子的春水，轻轻地荡漾了一下。
波纹散开。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从那片纯粹的阴影中“分离”了出来。
他不是跳下来的，也不是飞下来的。
他就那样凭空出现，仿佛他本就是那片影子的一部分。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他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轻飘飘地，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来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形挺拔，眼神明亮得惊人，带着一股浪子般的不羁。
只是此刻，他那总是挂着洒脱笑意的嘴角，却牵扯出一丝无法掩饰的苦涩。
正是萧十一郎！
“嘶——！”
压抑了许久的倒抽冷气之声，在这一刻，此起彼伏地响起！
满堂宾客，看向李玄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武功高强的阁主，而是像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鬼神！
萧十一郎！
他竟然真的早就到了！
并且就藏在所有人的头顶之上，如同一个幽灵，俯瞰着这满堂自诩高手的“猎物”们！
在场的，有成名数十年的门派长老，有眼力毒辣的江湖名宿，可有一个算一个，竟无一人察觉到他丝毫的存在感！
若非阁主一语点破，恐怕他就算将那盏灯无声无息地取走，众人还要傻傻地等到天亮！
这是何等恐怖的潜行之术！
然而，此刻，内心所受到的冲击最为剧烈的，无疑是萧十一郎本人。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他的内心世界，却掀起了一场足以颠覆他毕生信念与骄傲的滔天巨浪！
他所修炼的，乃是东瀛忍术中最顶尖的“空蝉之术”，再结合中原武学中最精妙的“龟息大法”，所自创出的敛息神技。
此术的核心，并非隐藏，而是“同化”。
与环境融为一体，与光影融为一体，与尘埃融为一体，将自身的存在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门功夫，是他纵横江湖，从未失手的最大依仗！
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就算是武当山那位活神仙张三丰当面，只要他不愿意现身，对方也绝无可能勘破他的踪迹！
可今天。
就在刚才。
他引以为傲，视作神技的无上法门，竟被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阁主，如此风轻云淡地一眼看穿！
对方甚至都没有抬头！
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地看过房梁一眼。
那感觉，根本不是用“看”的。
萧十一郎产生了一种荒谬绝伦的错觉。
仿佛，这整个悟道阁，从一梁一柱，到一桌一椅，乃至空气中浮动的每一粒尘埃，都是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延伸。
他不是在用眼睛观察。
他是用整个“领域”在感知！
领域之内，万事万物，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是何等恐怖，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萧十一郎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依旧平静品茶的年轻人，第一次，对自己赖以成名的“神偷”之术，对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产生了如深渊般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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