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丘陵地带并非坦途。
茂密的灌木丛拉扯着凯尔破烂的衣裤,湿滑的草叶沾着露水,地面坑洼不平,几次都让他险些绊倒。
久违地脚踏实地,却带来一种疏离感。大地不再向他传递地脉中那种沉厚的能量,空气中的元素也变得“清淡”,让习惯了地底浓稠黑暗能量的身体感到些许不适。
手背上的渊痕彻底沉寂下去,那银色的边纹也隐没不见,只在皮肤上留下很浅的痕迹。
低语声微不可闻,怀中的石板碎片也一直沉寂。
他像是从一个极端压抑却又力量充盈的宝库,被重新抛回了一个贫瘠的世界。
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种不适。五感在黑暗中依旧敏锐,身体在黑暗之力的浸润下,轻捷而充满力量。
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穿梭在起伏的丘陵间,远离那条巨大的山脉黑影。
他需要找到一个地方休整,消化地底所得并思考下一步。
复仇的目标未曾改变,但哨所的仇人、导致他被流放的家族丑恶面孔,此刻都显得有些遥远。他首先需要面对的,是如何在这片遍布眼线的边境地带活下去,并变得更强。
就在他翻过一道长满植物的土坡时,脚步蓦然停住。
坡下不远处,一点摇曳的火光出现在黑暗中,伴随着模糊的人声和马蹄刨地的声响。
一个小型临时营地。
三辆简陋的马车围成半圈,车辕上挂着防风的油灯。五六个人影围坐在中央的篝火旁,火上架着一口铁锅,煮着什么东西。
旁边拴着几匹驮马。他们穿着混杂的皮甲和厚布衣,武器随意地放在手边,看起来像是一支小型的商队。
凯尔伏低身体,借助植物的掩护,目光扫过营地。
没有圣徽,没有制式铠甲,不像神殿或者王国士兵,更像是普通的平民。
目光落在那些驮马背负的货物上——大多是兽皮、药草和一些粗糙的手工艺品,确实是边境常见的行商。
但就在他准备悄然绕开时,篝火旁的一个声音让他微微一顿。
“……听说金辉要塞那边动静不小啊,太阳神殿的骑士老爷们都出动了不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是坐在火堆旁抽烟斗的老车夫。
“还能找什么?肯定是北边那些蛮子又闹事了呗!”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回应,啃着一块肉干。
“不像……”另一个略显精明的中年人擦着他的匕首,低声道,“我前天从要塞补给出来,感觉气氛不对。城门盘查严了很多,尤其是生面孔。听说是在追捕一个逃犯,好像……跟哨所那边全军覆没有关!”
“哪个哨所?坚石哨所?”年轻人愣了一下,“五十个人全死了那个?不是说是蛮子干的吗?”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不太平,咱们这趟走完,还是歇一阵吧……”老车夫吐出一口烟圈,忧心忡忡。
凯尔的眼神冷了下来。
追捕逃犯?盘查严苛?消息传得比想象中更快。太阳神殿和王国军方显然已经将哨所事件归咎于他,至少是主要嫌疑对象。
这意味着,他不能接近任何人口聚集地,甚至需要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人的路线。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营地边缘,一匹驮马被夜行小兽惊扰,不安地嘶鸣一声,蹬了一下蹄子。
“什么动静?”篝火旁那个擦匕首的中年人最为警觉,立刻站起身,抓起手边的长剑,警惕地望向凯尔藏身的土坡方向。
其他人也纷纷紧张起来,拿起武器。
“可能是狼或者狐狸吧……”年轻人说道,但声音也有些发虚。边境的夜晚没有绝对安全。
中年人却没有放松,他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呈扇形,小心翼翼地朝着土坡摸来。
凯尔伏在草丛中,他可以选择退走,但对方已经起了疑心,一旦搜索过来,难免暴露。
三个普通人,体内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杀意悄然在心中蔓延。黑银之力在经脉中加速流转,传来跃跃欲试的冲动。
吸收白银之血后,他似乎更加缺乏耐心了。
最先爬上山坡的是那个年轻人,他紧张地挥舞着一把砍刀,拨开草丛。
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在幽深的眸子。
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呼——
嗤!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银丝线从凯尔指尖弹出,瞬间洞穿了年轻人的喉咙!
叫声被扼死在气管里。年轻人眼睛猛地凸出,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怎么了?”后面的中年人和另一个同伴听到倒地声,急忙加快脚步冲上坡顶。
然后,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他们的同伴倒在地上,喉咙处只有一个血孔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灰败色!
而就在尸体旁边,一个脸色苍白的黑发少年,正缓缓站起身,他身上破烂的军服和那种非人的死寂感,在星光下就像墓穴爬出的亡魂!
“怪……怪物!”另一个同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中年人胆子稍大,虽然也吓得肝胆俱裂,还是狂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挥剑朝着凯尔劈来!剑法粗糙,全靠一股蛮力。
凯尔甚至没有闪避。
他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嗡!
一片边缘闪烁着银芒的阴影护盾在他面前成型!
铛!
长剑劈在护盾上,发出脆响!中年人只觉一股反震力传来,长剑险些脱手!那阴影护盾纹丝不动,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中年人眼中被彻底的恐惧淹没。
凯尔左手随意一挥,又一道黑银丝线掠过。
中年人的动作瞬间僵住,额头上出现一个同样的细孔,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直挺挺地倒下。
最后那个逃跑的人没跑出几步,也被身后追来的丝线无声夺去了生命。
整个战斗过程短暂、寂静、高效得令人窒息。
凯尔站在原地微微皱了皱眉。动用力量时,那种死寂的气息再次浮现,手背上的渊痕也隐约可见。但随着力量平息,又缓缓隐去。
他走到三具尸体旁。黑暗之力传来微弱的反馈,这些普通人的生命能量稀薄驳杂,对他而言杯水车薪,甚至引不起多少欲望。
但他还是伸出手按在最后一具尸体上。
一丝黑银之力涌入,迅速抽干了那微不足道的生命能量和残存的灵魂碎片。尸体干瘪风化,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试验新力量以及灭口。
他如法炮制,处理了另外两具尸体,只留下几摊灰败的痕迹和几件锈蚀的武器。
他走下土坡,走向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地。
篝火还在燃烧,铁锅里的食物咕嘟作响。
凯尔的目光扫过那些货物和驮马,最终落在马车上的几个行囊上。
他快速翻检,找出了一些干净衣物、不易腐烂的食物、一小袋银币、粗糙的边境地图和一小瓶伤药。
他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裤,用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将有用的东西打包成一个包袱。
他看了一眼那几匹受惊的驮马,没有理会。骑马目标太大。
最后,他一脚踢翻了篝火上的铁锅,燃起的炭火引燃了旁边的枯草和一辆马车的帆布篷。
火光开始蔓延,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没有回头,背着包袱融入了无边夜色,向着地图上更荒芜偏僻的区域走去。
身后,小小的营地化作一团逐渐升腾的火焰。
他踏上了流亡之路的第一步。而黑夜才刚刚开始。